绕不过去的雷暴区,只能是怎么来,还得怎么回去。不大一会的时间,车队就来到了吞噬他们战友的那条河跟前,一条露裸着河床的干枯之河。
伴随着车队下了多半天的雨,河床上也不见有水在流,而发过大水的痕迹清晰可见。河沿边漫过洪水的草地上,全是洪水经过时留下的沙滩,沙滩上覆盖着被洪水连根拔起的草棵,狼籍一片。
黑子的头车来到河边,沿着来时的路线,坚定而执着的通过河床,没有丝毫的犹豫。上了岸的黑子,把车头掉转过来对着河岸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车队,通过河床后,都以他的车为准,平行停在了河沿上。
穿着雨衣的黑子,严肃的站在车头前,在等待其别的军人。不用命令和集合,大家都知道他的用意,一个个都站在自己的车头前等待队长的到来。
小赵把汽车停稳后,羽队长从车上下来,同样站在车头前,心中就翻江倒海的沸腾开了。多少的悲情要诉说,多少的思念要倾诉,还有多少的痛苦要向战友们哭喊。
悲情难掩的羽队长,把大家看了一遍后,他们的脸上和自己一样堆满着悲情。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此刻不能心软,一定要坚强,加快催促大家离开这伤心之地。否则,一旦“决堤,”就会失去控制,后果难以预料。他强忍了一口气,大声的喊道:“脱帽,默哀三分钟。”噼里啪啦的的雨水,砸在雨衣上,也砸在脱了帽子的军人头上。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溜进了军人们的眼里嘴里。每个人的下巴上都有一股水流在淌,水流里有他们伤心的泪水,是分不清楚了。
干枯的河道里没有流水,却盛满着哀伤,除了雨声落地的沙沙外,四周静悄悄地。空中飘荡着的云彩,俯瞰着这群哀伤的年轻军人,在为他们消失在这里的战友兄弟告别。感人的这一幕场面,也让它们大为伤感,此刻的雨更大了。
“戴帽……敬礼……出发……”越来越大的雨,容不得哀伤的军人在雨中久留。羽队长接二连三的口令发出,把大家从悲痛中拉出来,却没有人行动,难道就这么和亲如手足的战友离别了吗?
这里是人类无法涉足的生命禁区,此时的离别,将是一生一世的离别,因为这一生,是再不可能有机会到这里来了;这一点,每个军人心里都是明白地。所以,他们不想就这么离去,想还他们多呆一会。
没有行动的军人,并没有出乎让羽队长预料,他也不忍心就这么离去。不这么离去,又怎么离去呢?这个问题早就在他的脑海中萦绕着,挥之不去。活生生的军人啊,就在昨天还在一起嬉笑怒骂,笑逐颜开。仅仅相隔了不到一天,就变成两个世界的陌生人了,让谁都难以接受……
过去的昨天不可能重来,失去的战友不可能生还,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逝者已逝,活着继续。你就是有再多的哀伤,也不能改变残酷的现在。坚强。羽队长深知“坚强”二字的含义,坚强的背后就是麻木。麻木。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七情六欲正常的人,是说麻木就能麻木的了吗?
羽队长把雨衣的雨帽戴好,没有看不执行他命令的部下,而是一瘸一拐的往河边上走了几步,对着什么也没有的河道,大声的喊道:“执行命令……立即出发……”悲伤中的军人们,突然明白队长向着空空的河道下达命令,是对离去战友最后的告别,也是命令离去战友的魂魄随车队一起出发。随即,汽车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成一片,逐渐驶向远方……
车队又出发了,空空如也的车厢里,满载着他们的悲哀,快速的奔驰在圣洁的高原,是那么的哀伤,是那么的无助,更多的还是麻木。
黑子的车开的疯狂,他没有忘记羽队长曾经给他的安排。疯狂的车速会让悲伤的军人无暇顾及悲伤,会减少他们心中无限痛苦。一个山包一个梁,一个丘陵一条沟,都从他泥浆四溅的车轮下,倒的车后,留在了原本就是高原的高原上。
黑子车后的车队,没有一台车能和他并驾齐驱,都被远远的甩在后面。可他们并不放弃,在努力的沿着前车留下的车辙,想方设法的在缩短与前车的距离。几公里的车距,要想缩短它,那只是你的愿望,除非黑子停下来,你才能有希望,否则,等到天黑也行。
只有二十几台车的车队,每台车拉开一公里的车距,也是几十公里的阵容。如果从空中俯瞰,也会有些蜿蜒曲折绵延不断的壮观气势。就像在南非大草原上迁徙角马群一样,令人震撼。汽车可没有角马群那么数量庞大,显得稀稀疏疏,孤孤单单地。只是奔跑的速度很快……
下雨的天黑的很快。许多汽车的车灯被冰雹砸坏,无法修理,成了睁眼瞎,没有光线就不能行车,只能见黑就宿营。车队停在一个高坪上,以防备夜里的洪水袭击。高坪的四周辽阔,一望无际,能见度非常的好。
用汽车围成圈的宿营地,没有士兵走动的身影,那是因为雨还在下着。驾驶室里不时有光亮闪光,那是在用喷灯烧水,他们正在准备吃晚饭。
羽队长的高烧不但没有退,反而还在继续加重,也许是刚才在雨地里默哀的时候又淋雨的了缘故吧。这会儿呼吸急促,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就连手脚的行动都有些迟缓。
羽队长的一切症状,把赵群力吓的够呛,问长问短的问了一遍,到最后也不知道问些什么了。问的再多,他也不是大夫,也不是神仙,无法消除羽队长的病痛。真正是爱莫能助,就显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只能做的就是默默把开水烧开,把还在喷火的喷灯放在驾驶室里增加温度。高原的夜晚寒冷,下雨的夜晚就更是寒冷了。羽队长看到喷灯后,上衣他把喷灯关掉。在驾驶室烧喷灯本身就危险,现在烧是没有办法,能不烧就尽量不烧。一旦喷灯爆炸,后果可想而知,安全是最重要地。
小赵泡好茶,想让羽队长喝几口。羽队长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感觉就像火炉一样,喝不下去。发烧的身体需要降温,看着外面的雨水,就让小赵接些雨水喝,心里烧慌的凶。
小赵没办法拒绝,就把高压锅伸手放到车头上,一阵的功夫,几公分厚的雨水就被高压锅集中在一起了。小赵把高压锅端进来递给羽队长,羽队长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住高压锅,把嘴唇往高压锅上一搭,一仰头,咕噜咕噜的就喝完了。
喝完了雨水的羽队长意犹未尽,就像喝了王母娘娘的圣水一样满足,又把高压锅递给小赵再接雨水;忧心忡忡的小赵把高压锅再次放到车头上,回头看了一眼羽队长就哭开了。
羽队长看到小赵哭了,就用烫手摸着他的头说:“臭小子,好好儿地哭个什么劲?是不是不想给我接雨水?受委屈了?”“不……”小赵哽咽着说:“不……不是的。师傅,你病成这个样子,我毫无用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有劲使不上,你让我咋办呀?”小赵一边擦着擦不完的泪水,一边咧着嘴在说着。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像个孩子一样的哭诉,没有些感情基础,是表露吧出来地。
小赵的真情也把羽队长感动的有些动容。他拍着小赵的头安慰道:“我这不是病,是腿上的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不会有什么大碍。再说了,腿离心脏还远着呐,一时半会是死不了地。只是这发烧,会把我的神经烧坏地。我想,这高烧起码也得烧上三天吧?否则,吃药打针都挡不住。去年我们到你家里去的时候,感冒发烧,不就是这样吗?我说我不住院,你非把我拉到四医大(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去住院,结果是挨了不少的针,吃了不少的药,还是高烧了三天。三天后,高烧一退,什么事都没有了。别哭,哭的人心烦。再让黑子听到了,我就亏大发了。他一来,又是抽我的烟,又是喝我的酒,烦死了。”哭着的小赵一听,扑哧就笑出了声:“师傅,你不是啬皮的人,还怕三班长来抽烟喝酒?我寻思着叫他来陪伴你,我看着你这个样子有些害怕。”小赵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到车窗外黑子的声音:“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的晚上请我喝酒,怎么没人请我?是不是想耍赖?”羽队长一听黑子的声音,心里一阵的激动。就对小赵说:“高原的风邪,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车门的打开,也打断了羽队长的话。小赵看到黑子,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从座垫下取出一瓶酒,满脸笑容的递给黑子说道:“三班长,你来的真巧,我师傅刚让我去叫你哩,你就不请自到了。我师傅是不会耍赖地,什么时候赖过你的酒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酒你先喝着,不够我再给你取。你好好的陪我师傅喝酒,我和晓强去玩一会。我警告你,你可别和我师傅吵架呀,他现在有病,不能欺负他,听到了没有?”“听到了。”黑子不耐烦的说道:“有完没完了?天地良心啊!是谁整天欺负谁?你师傅不欺负我,就是对社会主义的贡献,哪里还有我欺负他的时候?苍天呀!大地呀!这是什么世道?受欺负的人反而成了欺负别人的人了,啊呵呵……你说这公理何在?真理何在啊嗨嗨……”黑子一番伤心欲绝的一样,把小赵给怔住了。
羽队长看着黑子的表演,开心的笑着说道:“闭上你的乌鸦嘴,鬼哭狼嚎的把狼群在招来。我还没有收拾你哩,你到找上门来了。来就来了,还苍天啊大地呀叫唤,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新名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不快上来,要等我下车去抱你呀?”黑子一听,一个蹦子就上了车,坐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酒瓶子打开,美美的喝了一口,才咂着嘴看羽队长的动静。
呼吸急促的羽队长,看着黑子在打量他,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黑子的鸡皮疙瘩都瞪起来了。黑子忙将手中的酒瓶子放下,用冰凉的手去模羽队长滚烫的额头。烫手的额头把黑子确实吓了一跳。刚上车时的那股热情劲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他拉着羽队长的手,关切的问道:“要紧不要紧?还有什么办法能把高烧减下去?烧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唉……我要是能替你就好了。这可怎么好?你说我该咋办?你说,你说……”羽队长看到黑子的着急,内心确实好感动。
黑子的话刚说完,车门子突然又打开了。雨地里站着模糊一片的人,都是来看望羽队长的军人们。羽队长打开驾驶室顶灯,他们问长问短,关怀备至。羽队长看到他们站在湿漉漉的雨地里,淋湿了怕他们感冒,就强迫他们回到自己的车上去。
感冒是最平常不过的小病了,哪个人没有感冒过?可在高原感冒就会要人命。环境的恶劣是一个因素,最主要的是没有医疗条件。随车携带的药品,只能起到心理作用,药到病除是你可能地。
打发走了军人们,黑子还是满眼的着急,等着羽队长想办法呢。他认为有文化的羽队长是无所不能地,治发烧当然是不成问题。就听羽队长说:“把车头上的高压锅拿来,那可是圣水,喝上些就好了。”黑子信以为真,抬眼看去,车头上果然放着高压锅,雨水已接了半锅了。他伸手把高压锅端进来,递给羽队长时,却又停下了,说:“这雨水怎么能喝?我给你烧开了再喝,别把人喝坏了。”羽队长神秘的说道:“你知道个啥?这雨水是最干净地。我现在这么高烧,如果不赶紧的降温,就会像汽车发动机缺了水一样被烧坏地。快拿来,别磨叽。”黑子一听是这么个理,温度高了加些水自然就会降温地。他再没有顾虑,就把高压锅递给羽队长。
接过高压锅的羽队长,如饥似渴的又扬起头,咕嘟咕嘟的灌了一肚子的雨水,顿时觉得清凉了许多。他把高压锅递给黑子放在外面继续接水,准备过一会再喝。放下高压锅的黑子,一脸的迷惑,问这问那,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
羽队长不想说话想休息,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给黑子说道:“酒拿走,烟拿走,别在这里烦我,让我好好的清静一会行不行?”“不行”黑子坚决的说道:“你说的轻巧。我才进来连屁股还没有捂热,你就撵我走,门都没有。你病成这个样子,我不能替你负担痛苦,就够让我难受的了,再不陪着你,让我怎么安心?怎么说我也得陪你到天明吧。你就好好的别嫌弃我了,我的心里也难受,不会和你吵架地。你就是把我撵回去,我也睡不安稳,就让我呆在你身边,不让你生气,好不好?”黑子的祈求把羽队长说动心了,就再也不提让他走的事了。
两个老战友坐在车里谈天说地,从部队说到家里,从家里说到未来,从未来说到现在,从现在说到明天。笑声和叹息声,不时的从驾驶室里逃出来,飘向黑的像锅底的高原夜空,永远永远的留在了再也不可能再来的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