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风。人生如风,风无痕迹。
这里是西南部的一个小城,这个小城最有名的就是豆浆粉,它负责在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清晨叫醒熟睡中的人们。
把刚出锅的油炸粑泡在豆浆粉中,一阵特有的香味随着雾气腾腾升起,楼上睡梦中的人就会梦见他在吃龙爪凤肝,口水就会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在春寒还未过去的清晨实在很少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冉定心就不能,他此刻就在流着口水。
他实在很想走到对面去吃一碗豆浆粉,泡上几个油炸粑,但他也只是想了想。
他还是个学生,而且一向很节俭。
他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将来他一定会有的,而且拥有的比别人更多。
他的同学们总喜欢比较谁穿的衣服是名牌,谁的发型更流行,但他从不在意这些。他知道一个人不会因为穿了一件名贵的衣服而变得有价值。
他有个“书呆子”的外号,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呆子。他之所以是个呆子并不是因为他读的书太多,而是因为太少。
因为书读的够多的话,知识就会变为价值,就没有人会说他是个呆子了。
他转身走进车站,走得很稳,很有信心。他还年轻,他的世界充满了变数。
他拿着两瓶水站在车子门外时,付金花正痴痴的盯着刚出站的一辆车。冉定心顺着目光看过去,那是去市里的车。
车子缓缓离开车站,冉定心的眼神也缓缓暗淡。
虽然付金花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但有些事并不是一定要一个人说另一个人才会知道的。
付金花想要离开这里,跟他一起离开。
因为她始终认为只要离开这座小城,她就能自己决定自己的选择。
在她这个年龄能左右她的决定的只有她的父母,所以她总认为只要离父母远一些她就不再受束缚。
她之所以这么想只因为她从没离开过,就因为从没离开过,所以才特别想要离开。
付金花此刻就很想坐在那辆车子上,她盯着缓缓出站的车子,眼中露出强烈的渴望。等到车子出站后,她的眼神就定格在那里,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忽然被惊醒,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场梦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去赶集自己看到什么都想要,父母不给买时她就哭,只要一开始流眼泪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可她已不再小了,她已十七,她已忘了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很久远,远的就像灵魂深处其他模糊的记忆。
她已明白泪水是无助的标志,就算她很无助,也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决定笑一笑,所以她轻叹一声笑了起来,这样别人就只能看见她的笑了。
她的眼睛像是很久没有擦拭的玻璃一样雾蒙蒙的,难道是没有泪水的缘故?
有一瞬间,就只有一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就坐在那辆车窗边,冉定心正拧着水瓶递给她,而她接过水瓶的脸笑得是那么地灿烂。
冉定心没法带她走,他连自己都走的很困难。人生路太漫长,而他太年轻。
所以他只能装作不知道,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要什么。
女人的心思本就是男人不可捉摸的,也不该去捉摸。
所以付金花总是数落他的粗心,还有大意,责备他一个男人该有的毛病他已通通有了,等更大一些还了得。这时冉定心总是对他说等他更大一些的确会了不得,那时一个男人该有的本事他也会有,而且会更本事。
当冉定心说这话的时候付金花总是痴痴的看着他,想着那时他的笑容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明净,想着他会不会还在她故作生气的时候说个笑话来逗她,她想的很多,每一幅画面里都有冉定心的声音和自己的笑脸。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永远等不到那个时候。
冉定心右脚踏上车子的时候,付金花正对他微笑。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的照着她的发梢,她的脸庞晕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芒。冉定心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本身就会散发出光芒的,何况就算付金花没有光芒也是能让他心醉的。
冉定心靠着付金花坐了下来,拧开水瓶递给她,她轻笑着接了过来。冉定心正了正身体,用手臂挨着她的手臂,付金花眼睛向他瞄了瞄,轻轻微笑着。
冉定心忽然小声的哼哼唧唧起来,哼的是黄梅戏女驸马的一段,头一摇一摇的,付金花笑了起来,她前后偷偷瞧了瞧,轻斥道:
“冉定心,你疯了是不是?”
付金花笑着皱眉头,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冉定心一下子把她挤到窗户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
“我不是冉定心!”冉定心神神秘秘的说道,一脸坏笑。
“那你是谁?”付金花看了看左右,忍住笑问。
冉定心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
“反正我就不是冉定心。人虽然是他,但想法是我,就像人被鬼上身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上他身?”
“因为我要来欺负你。”
“你准备怎么欺负我?”
“你说我准备怎么欺负你啊!”冉定心上下看了看付金花,一脸好笑。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咯!”付金花一脸狡黠的看着他,冉定心怔了怔。
“你不是要欺负我嘛,那你还在等什么!”
“有人要来欺负你,你不仅不反抗,还好像等不及了一样。哼!”冉定心板起脸教训她。
付金花嘻嘻的笑了起来,她拿起水瓶敲了敲冉定心的头。
“你不是别人涩!怎么又变成冉定心了?”
车子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缓缓的出了城。车子在凹凸的路面一摇一摇的,让所有人像是回到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