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走在路上,便有更多的人觑着厌恶的眼光扫我。
“她说郑氏比西施美!”“丑八怪敢出来丢人现眼,不知脸。”“西施娘子真是晦气,连她都要蹬上鼻子说道。”
离郑旦家门越近,闲言碎语就少了。楚人大都粗蛮之辈,郑旦之父郑胡看上去财大气粗,不好相与。而郑旦不仅容色逼人,一双凤目凌慑下,春姿灼丽之余也让人望而生寒。
指指点点围聚起来的村妇一见郑家都不约散了。我路过这座新砌的大屋,恰瞧见郑旦一袭粗布裙裳在院子翻晒野菜,便如寻常村女一般。大概只有我心中隐约知道她藏着许多事,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正看她看得出神,猛不防郑旦抬头扫我一眼,她凤目尾梢溜出一圈精光,吓得我赶紧埋头要走。
“东施?”她唤我。我停下脚步,听到她继续解释说:“我听村子里的人说那个每次出门都要戴幕篱的女子叫东施。”
我回过身子,无奈笑了笑,虽然我知道她看不见我面纱下的样子。
“东施,你为什么要戴幕篱?”
“我娘让我戴的,戴的话欺我骂我的人就少了。”的确几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没有再看见我的脸,他们只知道我丑,但对我面纱下的样子已经渐渐淡忘。
郑旦好奇问道:“你的容貌?”我说:“我长得很丑。”郑旦愣了愣:“长得丑未必不是坏事。”
如果我不知道郑旦的秘密,我恐会以为她是故意讥笑我,但莫名地我肯定她在说真话,而且曾经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朝她一揖:“无事我先回去了。”她走出院落,凤目灼灼地望我,貌似无心或是有意地发问:“那天在树林?”
我心中一紧,无形之中像有一只手扼住我的喉咙:“什么?”我强制平静,故作惊讶,心思已经转了转,“你说的是哪天?”
郑旦笑楞楞地看我脸色,美人第一次露出她的笑容,仿佛白头雪山上的冰雪一瞬间融化,春风送暖入屠苏。失去冷艳风骨,平心而论,她的容色终究逊了西施几分。“小心些。”她道。
我心中惴惴,不知她话中所指,匆忙走掉了。
期聚的集市因为新年的临近更加热闹。我走在摊位前购买为弟弟制作新衣的布匹,一如以往,人群开始毫无预兆地向某一地点汇聚,我知道西施便在那一处。我转身想要付钱时,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布摊小贩也已弃摊奔走相看美人。
我将挑选好的布匹放入篮中,太阳底下,挂在长长竹竿上的几块细腻的花布发着油亮的色彩。那光彩真美,我上前几步,细细抚摸它的纹理,像是能把它的色彩攥在掌心。
我着迷似的看着花布,一提,发现布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她身量与我相似,穿着和我衣裙颜色不差的粗布麻衣,她也带着一个幕篱,厚重的白纱下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脸。
我被这位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惊惧地后退几步才站住:“你是谁?”对方闻言,故意撩开半边纱,却是西施。
西施的脸我永远都记得。那仿佛是一张用水做出的脸,眼角眉梢一颦一蹙间,所有的弧度如盈盈春水荡漾,温柔婉约,足以暖化天下人的心肠。
但是现在我看着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凝视她嘴角一笑便如含着一朵花一样赏心悦目,心中却一阵阵发凉。
“你,你要做什么?”我的声音竟在颤抖。
“东施,你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守自己的本分?”西施突然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就像丛林中那只唱歌最好听的夜莺。她嘴角仍是笑着,听到人群的熙攘声朝这边涌来后眸光大盛,她放下了纱缦:“丑人多作怪,但东施,我要让你记住和我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