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又是噩梦。丹尼再一次惊醒。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像是一面鼓，咚咚地敲个不停，让他觉得下一刻它就会自己跳出来。跳出来了他就会死吧，他把耳朵贴紧地面感受着生命的跃动。不过死又有什么不好呢，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再有烦恼，也不再有痛苦，更不会有血，有离别。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想着这般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惜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他并不怕死，原本他也应该早就死了，但当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的时候，他会心慌得无法入睡，他怕自己就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山洞里不明不白，平平淡淡地死去了，将来的人就算找到他，也只能看到一具平凡的骨架，甚至连高大都算不上。况且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宽慰一些人，拯救一些人。他看着熟睡中的苏珊，如果自己死了，她会怎么样呢？无数悲惨的镜头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易地而处，如果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苏珊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可怕的念头赶走。但往往越希望不去想的东西，潜意识就越会把它们摆在你的思想中，他跟潜意识搏斗了很久，还是毫无办法，只好仔细去看苏珊。
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苏珊。她总是容光焕发，很精神，大眼睛里像是盈了一洼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头发也总是干干净净的，能随风飞舞起来，散发着迷人的清香，像是个浑身散发光芒的天使。而现在她失去了这些光芒。她疲倦，痛苦，像是掉落到了凡间。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他从将军府里救出来并带到这个山洞里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更不知道她如何在他一次次因内心伤痛而折磨自己后是怎么含着泪将他身上的伤再次包扎好的。这段时间，他大多时候都在沉睡，然而即使是在因恐惧和梦魇而无法入睡的时候，他也更希望闭上眼睛。逃避总是比面对要来得容易，不是吗？
他曾经感觉到她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她的身体有些冰凉，轻微地颤抖着。她用力摩擦着他的身体，想让他的体温升高，却总是觉得还不够，似乎一点点的变凉就是死亡无情的预兆。他也曾感觉到她嚼碎了食物喂自己，她的嘴唇软软的，脸颊有些发烫，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希望他醒过来，又怕他在那个时候突然醒过来。他还听到她的哭泣，听到她抓住他的手臂说的无数句对不起。
他会恨她吗，应该不会，也恨不起来。可发生了这些事情后，他和她之间已经隔了一些东西，看不见，但是摸得着，穿不过。他怕，怕睁眼看到一样的她，却带着不一样的情绪，怕有千言万语，终究也只能无言以对，怕在同一个山洞中，竟还是无力靠在一起，更怕他们形同陌路，从此不得不各安天命，后会无期，何况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他怕，因为他知道这些恐惧都会变成现实，心中的那道坎，他毕竟还是跨不过去。所以他只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有醒。
火堆中一根燃烧着的木条倒了下去，只发出一声轻响，它已经被烧得太久，再无力支撑起其他的木条。苏珊还是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对上了丹尼的目光。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火焰继续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良久，苏珊低下头开始摆弄火堆，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恩，差不多都恢复了，只是这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丹尼坐起身。平常的对话，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苏珊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她背对着丹尼，双肩轻轻的颤动着，丹尼突然感觉到一阵酸意沿着鼻腔一路向上，刺扎着眼睛。他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很久，最终搭在了苏珊的肩上，可这样却让他更深刻地感觉到了那颤动的力量，重得让他无力承担。
心生怯意，他想把手抽回，却被另一双手紧紧拉住。苏珊已经回过头，她的脸上，泪水正肆意的流淌。
“丹尼，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我们两个，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好吗？”她的眼睛盯着他，那么亮，让他不敢直视。
他低下了头，阴影掩盖了他的表情。“去哪里呢？苏珊，能去哪里呢？现在的我……这残破的身体和残破的心，去哪里能给你完整的生活呢？”
苏珊的头也低了下去，发出似有似无的哽咽声。“你……你恨我吗？”
“不恨……我只恨我们的命运。”
“那我们还能再见……”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丹尼却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井，装满了忧伤。“最好不见……”他说。
月光如水，整个里斯山脉都浸在其中，静谧无声，只有风偶尔拂过，发出轻轻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