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拼命地向龙门奔去，不是因为王大麻子。他们的枪声炮声只是热热闹闹地欢庆胜利和配合我们的表演。
我们的表演是痛苦的，甚至是深深的自责。但我们没有法子，无可奈何只能让我们大义灭亲，虽然，我们和洪组长也就是几十天的结识，谈不上交情，但我们亏待了真诚对待我们的人。一百条理由，一千条理由都告诉我们没有错，我们击毙敌人是本分是天经地义，可我们愧疚。
洪组长没有死，伤逝略微稳定，但仍然处在极度危险中。
细萎顿着羞愧着，他唯一一次没有击中选定的目标，他瞄准的是肩膀而不是右胸。因为紧张，因为害怕，因为愧疚，因为他不想干的事却偏偏要他干，所以，他在扣动扳机时，手微微地抖动了。
狗尾巴轻轻地在细耳边说：“你的枪口留不住活命啊？你天煞星下凡啊？洪组长死了到阎王老子那里告你的状，你下阴间会下油锅，对不住朋友嘞。”
“我又不想干。他会不会死啊？”细已经快崩溃，可狗尾巴就是要他崩溃，马蹄子也愤愤地对细恶狠狠说，“这么重的伤还不死？死定了。你细不仗义，下手也太狠了，心狠手辣，以后不要叫我大哥。”
“我我”细已经被他们惹得眼泪扑扑地流，嘤嘤的抽泣，“哪哪怎么办？”
“杀人偿命呗，还能怎么办？”狗尾巴一唱一和。
馋嘴显得惊慌，更是不平，说：“你们怎么怪他？奉命行事，不得已嘛。”
我们在一个叫鱼骨塘的小镇暂时歇歇脚，两天三夜的奔波已使我们精疲力竭。我们为一个敌军组长这样亡命，不仅仅是因为内疚，而是我们希望他活下来。让他活下来没有别的目的，如果硬要找目的的话，那就是我们内心想他活着。善待过我们的人我们都希望他活着，哪怕是敌人，就如王大麻子不希望杀死范领导一样。
洪组长醒了，馋嘴在喂他鱼汤。他到哪里都能够找到吃的原料，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仅仅花了他半小时的时间，不知他哪里就弄了回来。
洪组长喝了几小口鱼汤，摇了摇头，细若蚊吟地说：“你们吃吧，我不想吃了。”
馋嘴似乎在呵护小孩，“再吃一口，好吃又营养，吃一口吃一口，嗬，吃了就好得快。我们都吃饱了。你吃你吃。”被馋得口水直流的馋嘴撒谎也撒的愚蠢，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可我们都绅士都君子，不约而同的等候洪组长吃完。
“兄弟，你们都是我的亲兄弟，把我送到龙门你们回辎重营吧，别管我，范领导会把我军法从事的。”凄凉的话来自洪组长。
我突然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是，我明白了，“做你们该做的事”陈小姐的话在我的耳边又雷鸣般，“该做的事”，杀洪组长，灭特务营，这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有人要做特务营的黑活，借我们之手整垮特务营。
谁？他们内部的人，陈小姐背后的人。
我们已经不是秘密潜入者，至少还有人知道我们的底细。这只手不但可以借我们除掉特务营，或者洪氏家族，还可以随时对我们下手。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们没有立即回龙门，在离龙门还有四五十里路的草尾镇停了下来。隆林县城的军医已经赶来，就在临时的帐篷里做了手术，起出嵌在肋骨上的子弹，那是6.5毫米的三八式子弹。他说，这是颗流弹，飞行距离起码有两百米以上。
洪组长的命是保住了，是否还能做行武之行就难说了，这辈子留下病痛肯定免不了。但幸运的是他的命终于保住了。
在洪组长能够勉强说话交谈时，我悄悄地与他长谈了一次。只是，我只能适可而止地试探着说，这不能鲁莽。
话是他先聊起的，并且是在他千恩万谢的话题之后聊起的。
“胡彻啊，这次多亏了你们啊，要不我肯定是回不来了。大恩不言谢，今后我们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兄弟相称。胡彻啊，你说那王大麻子吧，过去我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我是彻底的服了。不过，这次我倒奇怪，我们败退时他怎么就不追击？那时我们可是毫无防守之力啊。”洪组长自受伤以后第一次一口气说着这么久，他有话跟我说，我也有话跟他说。
我依然满心内疚，特别是他的每一次感谢都深深地刺动了我的痛处。不过，几年的命运多舛，我脸皮子厚了，心肠也硬了，手段也辣了，嘴巴也毒了。我说，厚颜无耻地说：“组长，您命大福大，我们就不多说了，您也把我们当成兄弟了。我有句话不得不问，您在龙门或整个广城有仇人吗？我是说有能耐的仇人。”
“唉，怎么会没仇人呢？都是在仕途上混的人，你得势，他就可能落魄。唉，官场上比战场更残酷啊。在战场上你至少知道敌人是谁，火力有多强，力量有多大，可这官场上，你我见面都是嘻嘻哈哈的亲热得不得了，一转背就被捅刀子了，敌人是谁也弄不清，人家要干什么就更不要说了。唉，经过这次以后啊，我也心灰意冷，懒得再在这军界混了，做个闲人隐士了此一生。”说得凄凉的洪组长似乎真没弄清是说在捅他的刀子，我有些失望，但我不死心，我得继续了解下去。
“组长，你就不觉得这次派你出征有些蹊跷吗？”我提示他。
“蹊跷？没有啊。我叔叔希望我多立战功，在功名上打下一些基础，他一直就想让我早点升为团长师长的，这完全是他的一片好心那。”洪组长并不觉得是有人在害他。
看得出，洪组长虽然彪悍有余，不过他的确还是个稚儿，我说：“其实呢，在你之前三次围剿王大麻子没有不铩羽而归的，论兵力比你多，论阅历他们的领队比你丰富，论对手那时的王大麻子没现在强，为什么听说你出征他们个个喜笑颜开？这里面有文章啊，不知您怎么想？”
陷入沉思的洪组长没再说话，他在思考在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