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明，山雾未散。
琉璃宗山门口，一个人影伫立在石柱下，不知几时便至，山雾朦胧，隐约看得是一女子。她肩上背着包袱，在山门石柱下站着。
这时候其宗内的人还在睡梦，根本不晓有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让你久等了。”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语气带着歉意。
“弟子刚到不久。”张玲转身看去，朝那人施礼。
“你到多久了？”那人边走下台阶边问道。
“已有半个时辰了。”张玲道。
山雾渐散，这才看出那来人的面庞，原是琉璃宗的何轻尘何长老。
张玲按照她的要求，在山门等候，可她不知张玲却早来了半个时辰，着实令她有些惊诧。问候了一番，何轻尘道：“此次你随我下山，可能要吃些苦头。现在你也可回去，我亦是不强求。”张玲的眼神仍是如她那日看到的一样坚定，于是她微微一笑，沉默不言。
张玲知道这是长老在试探她，或者是想再次确认而已，但是她已经决定了要下山，而且这个决定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
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何轻尘。
何轻尘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不发一言地迈开了脚步，径直下山。
张玲会心地跟了上去，一步踏着一个台阶，跟着何轻尘下山。
山雾已散，山门已开。
琉璃宗的弟子跟往常一样，起床热身，练气锻身。她们并没有发现琉璃宗内少了人，而且这人还是内门弟子。由于张玲性格原因，几乎琉璃宗内弟子只听过她的名声，但是她人却除了内门弟子外，其余弟子均很难看到，所以此次张玲的下山，并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高层。
萧玉打开‘密阁’的门，让阳光照射进来，这时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不得不用手遮挡住。‘密阁’几乎很少人来，因为这里几乎是一个边缘地段，除非有要紧事，否则是不会有人光临的。
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了，她不会感到空虚，因为她有事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她站在门口，目光眺望着山门方向，眼神微变，嘴里念叨着：“这时候估计她已经下山了，也不知道山下的风景怎么样，真想找个机会下去看看。”前两天，张玲过来跟她说下山这件事，她手里虽然忙着自己的活，但是她的心底明显的振荡了好几圈的涟漪。
她放下了手中的活，示意张玲坐下来，问道：“是不是有大事发生了？”。
张玲看着她踌躇了一下，她却早已看出来了，她叹道：“我知道你不能随意跟别人说，我也不强迫你说的，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些事已经激不起心里的那摊死水咯。”
张玲道：“这件事我想告诉您。”
萧玉道：“为什么？”
张玲道：“弟子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您可以告诉。”
萧玉怔了一下，笑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嘴很严实的人。”
张玲道：“正因为您可以信任，弟子才告诉长老。”
萧玉笑了笑，道：“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个琉璃宗内门杰出弟子下山。”
张玲道：“具体的事，弟子不是很了解。”
萧玉道：“那你就说你知道的事就行了。”
张玲顿了顿，道：“那日弟子从藏书阁出来，何长老突然叫住了弟子，问候了一番后，何长老问弟子愿不愿意随她下山去......”
萧玉道：“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是吧？”
张玲点头，道：“是的。当时弟子脑子早已空白，却不知为何答应了下来。”
萧玉道：“大概你内心里也想着下山吧？我猜测。”
萧玉接着道：“我想知道何长老怎么找了你？虽然我知道最近在闭关，但却不知道她早已出关了，而且还找上了你。”
张玲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弟子先前也有所耳闻，说何长老闭关修炼十九年，但却未见过其人；那日她前来找弟子，弟子也是有些慌乱。”
萧玉道：“何长老向来行事如此，你也经历过。”
张玲点头，道：“是的。”
阳光照射进来，爬上了桌子。
萧玉沉默了许久，却迟迟不语，张玲亦是不发言，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萧玉开口道：“我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可能与某件事有关联。”
张玲道：“什么事？”
萧玉道：“前不久吕琳来过‘密阁’，取了一件东西。”
张玲道：“吕长老？”
萧玉点头道：“不错。那日，她拿着宗主的琉璃令来‘密阁’，大摇大摆地朝我显摆，说是要取一件二十年前存的东西。”
张玲道：“二十年前存的东西？”
萧玉道：“这件事东西的确是二十年存的，而且还是宗主亲自拿过来存的。”
张玲道：“到底什么东西能让宗主亲自拿过来存？”
萧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前宗主女儿的血。”
张玲忽然间怔住了，平缓了一下心神后，开口道：“前宗主的女儿？怎么没有听说过？”
萧玉道：“你当然没有听过了，因为她不在琉璃宗内。”
张玲道：“不在琉璃宗，在哪？”
萧玉摇头道：“不知道。二十年前便失踪了。”
张玲道：“弟子应该明白了一些事。”
萧玉道：“什么事？”
张玲道：“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这里面可能涉及了琉璃宗的一件密宝。”
萧玉道：“琉璃寻踪石。”
张玲点头，道：“长老说的没错。”
萧玉苦笑一声，道：“那日吕琳来取那瓶东西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了。”
张玲道：“这里面有宗主......”
萧玉赶紧捂住她的嘴，道：“你是知道的，宗主是不能随便谈的，哪怕这里几乎没几个人来。”
张玲道：“弟子知错了。”
萧玉道：“你明白就好。”
萧玉接着道：“现在很多事都明朗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把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孩子找回来。”
张玲迟疑道：“那为什么何长老会找上弟子呢？”
萧玉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何长老怎么会找上你，但是找上你可能是你的运气吧。”
张玲道：“请长老明言。”
萧玉道：“何长老的眼光很高，在此之前，琉璃宗内弟子，无论外门还是内门，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尽管这样，可还是有弟子会找上她，纠缠她，最后的下场不是残疾就是已不在人世间消失了。”
张玲道：“那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萧玉道：“的确是。”
张玲道：“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萧玉道：“我觉得你应该借这次下山多去经历经历，这样你就能知道什么高兴，什么悲伤，什么痛苦，世间所有的东西。”
张玲的眼眸里清澈无尘，就像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里面的小虾小鱼均可看到。萧玉应该是此间把她看得最透的那个人了，因为她又像是一张白亮的纸，上面什么都没有，空白如野。
萧玉看着忽然笑了下，道：“你应该就是她心目中那个可塑之才。她想把你锻造成琉璃宗的一把利刃。”
张玲道：“这和我下山有什么关系么？”
萧玉低声道：“下山后，你就知道了。”
张玲在‘密阁’待到傍晚才走，而萧玉也不觉得累，与她聊了一些关于藏书阁的事，还有外边的事。
萧玉的思绪渐渐收回，望着山门的方向好一会儿，这才进门去，开始忙自己的事。
......流水潺潺，小溪里的鱼虾逆流而游，看得张玲眼神都收不回，若不是何轻尘叫唤她，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何轻尘走过来，道：“咱们该出发了。”
张玲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包袱便跟上何轻尘脚步，离开了小溪。小溪边上还留着她蹲了很久地脚印，一条小鱼逆流而上时，振荡了一些水，将脚印打湿了。
金银镇是离琉璃宗有十里的脚程的一个较为繁盛的小镇。
何轻尘带着张玲走进一家客栈，店小二过来问道：“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何轻尘掏出碎银来，道：“两间丙字房，然后例常饭菜送上来。”她说完，带着张玲上了楼，店小二应了声‘好嘞’之后，便跑进厨房去了。
由另一个店小二带着何轻尘和张玲上楼，领着到各自的房间。
那店小二开了门，道：“客官，你们的房间就在隔壁，若什么事，喊小的就行了。”
“好，你先去忙吧。”何轻尘说了一声，便进了房去。
店小二走后，张玲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拿着自己的包袱进了房去。
她还未坐下，何轻尘便过来问候：“感觉怎么样？”
她楞了一下，说道：“还可以，只是不太适应。”
何轻尘道：“嗯，你第一次下山，是得好好适应一番。”
她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何轻尘道：“你也累了，先休息吧。店小二拿饭上来，我再叫你。”说完，便出了去，带上了门。
她把包袱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窗子，这是她的习惯。
窗子外面有几棵树矗立在她眼前，远处隐约是一片田野，视线穿过树木，一眼望去，尽是绿色。
站在窗前，看了好久，她其实并不累，只是她脸上显现出了相反的面容，令何轻尘有了错觉，因为还不太了解她。
一阵凉风吹来，爬上了她的脸庞，她感到一股凉意在抚摸着她的脸。
她有个癖好，就是站在一个地方，看某些东西，可以看很久，却不觉得累。下了山，这个癖好亦是不能改掉。
在琉璃宗待久了，看到的景物都已经看腻了，现在看到这些新的事物，她怎能不开心？
傍晚吃过饭后，何轻尘带着张玲来到一片田野上。
张玲看见了远处的客栈，立即明白过来，这里就是今日她在窗前看到的那片田野。
绿油油地菜叶，有几只菜虫在菜叶上爬。
何轻尘边走边道：“今天我在窗前看到了这片了田野，觉得很好看，所以吃过晚饭后，我就带你来这里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张玲也看到了这片田野，而且还看了好长时间，只是她不说而已。
但是长老问了，那她也不能不回答，她点头道：“很漂亮。第一次下山就看到了这么漂亮的景色，真的很幸运。”
何轻尘高兴道：“是啊，的确很幸运。”
沉默了片刻后，她叹道：“好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美好的景色了。”
张玲道：“长老上次看到这样的景色是什么？”
何轻尘转过身来，看着她纯澈的眼神，道：“二十年了。足足有二十年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张玲道：“这么长啊！那时候弟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何轻尘笑道：“不管在哪里，不管多长时间，迟早看到的。”
张玲点头。
何轻尘道：“世间不曾辜负任何人，是人辜负了这美好时光。不是么？”
张玲不知道她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谁？或许是问这田野，或许是问这地，又或许是问这晚霞布满地天吧。
她们一路走，一路观赏。
对于金银镇的人来说，这田野或许很普通，但是对于她们来说，就是此刻最美好的事情了。
张玲忽然道：“长老，弟子有一件事不明白。”
她一出口，何轻尘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何轻尘面上笑容依旧，道：“我知道你不明白我为何找上你，是么？”
她点头，道：“是的。”
何轻尘道：“你相信缘分么？”
她摇头。
何轻尘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缘分，但自从我下山后，便开始相信了。”
她道：“弟子不明白。”
何轻尘道：“在找上你之前，我无意间看见了你，第一眼就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连我也说不明白，但我心里却已有了决定。”
她道：“决定什么？”
何轻尘道：“决定让你随我下山。”
何轻尘看着她疑惑不已地眼神，笑道：“或许你现在不明白，但日后不用我告诉你想要的答案，你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而且很透彻。”
她似明似惑，但已不再问。
“回去吧，天黑了就没有什么可看得了。”何轻尘说着，移开步伐，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跟了上去。
天渐黑，田野里菜叶却已看不清是何颜色，但有人知道是绿色的，，不论白天黑夜，菜叶是绿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