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水面上,缱绻的光亮隔着浅薄的夜雾星星点点,真实又逼近虚空。
无人能分辨那如星闪耀的是流离的船只或是仙人遗落的灯火,亦无人得见那其间持剑而舞的女子,一次次挥臂,一次次起落不言倦怠。身姿如勾月如清歌,然剑锋却无不狠戾,一招一式仿佛要刺破这尘世的荒芜。
“此剑轻巧,锋锐至极,且带杀伐之利……”清悦的声音自微光中传来,舞剑的女子应声收起招式,足尖轻点,不出片刻,已跃至雀楼之上,雁落无声。
只一眼,便见说话之人原来是年夙。此时只身着中衣,如玉的指尖勾着个小巧秀致的青瓷酒葫芦,挽着青丝,晃着赤足,懒散得坐在瓦沿。她只回眸一笑,唤着来人,带着浮糜的醉意,明艳妩媚:
“青衣,你这柄剑可有名字?”
“此剑胜邪。”青衣弯下腰执起年夙身侧的琉璃灯盏,眉梢染上了些许的倦意:“天外境是什么样的?”
年夙轻笑,眸中却泛着冷意:“灵姬比试,你若能活下来,自然能去那里……那儿的天可比我这雀台高得多。”
闻言,青衣顿住了脚下的步子,寒意料峭的春风中,她小小的身子微拢了拢宽大的青色衣袍想要抵挡冷风的侵袭:
“高?不就是个更大的牢笼?”
年夙神色微怔,恍惚间,哪里还有青衣的影子。只见得雀台的灯火映入水波中层层荡开,引得鱼儿纷纷逐光而来,不管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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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乍暖还寒时候,晌午的日头灼灼,晒得枝上鸟儿也睁不开眼纷纷落入了檐下堂前。
偌大的一方庭院中,妍妍的茶花正开的如火如荼,满园春色,却只有一白衣男子倚在雕栏石阶上,呆望着池中游得正欢畅的锦鲤。
忽而微风过境,一缕极为清冽的幽香拂面而来。
“何人擅扰?”男子微蹙起秀致的眉,一抬头入眼便是那着冰蓝色长身罗裙的婷婷佳人,她袅袅娜娜地走进这片春色中,头上的水晶步摇也随着她的行动,微微轻颤,玲玲作响。
“大总管近来可好?”
看清了来人,良羽生微微眯起桃花眸,随意风流的笑意晕染至眼角,起身上前轻佻地勾住了女子的皓腕,道:“久不见夙儿你,我茶饭不思,如今都消瘦了,如何过的好?”
年夙也不恼,抽回手抚住了一缕垂落的发,款款风情不过微微一笑,
“怕是要让大总管扫兴了,属下这次可不是为了探望‘久病成疾’的您,”她美目流转间带着丝戏虐,接着道:“不过,让您念叨了几日灵姬新秀属下倒是给带来了,可要瞧瞧?”
“哦?”良羽生幽深的桃花眸中闪过一瞬奇异的光来,问道:“就是那个在选拔场上与鹰搏杀的女兵人?啧啧,你那雀台可是个冷情的地儿,这教养出来的灵姬必然是凶残的很。”
“怎么?舍不得那只海东青了?”年夙反问。
“岂敢,我也就是这天外境的管事先生罢了,境主养的鹰又怎是我能操心的?”良羽生温和地笑道。
“呵,我的雀台死了一只境主的笼中鹰,恐怕我这雀主也当不了多久了,如今你这姿态,莫不是嘲笑我?”
良羽生也不理会她的浑话,神色正然了些:“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当真?”境主驯养的海东青啊,利爪曾杀死一头猛虎,又怎能败在一区区女子手中?
年夙不以为意,笑道:“确是杀了,小青衣还自顾饱餐了一顿,倒也不妄受了点皮外伤。”
良羽生挑眉微讶,这是何等胆量。
“人,我就给你们留下了,若还有什么不满,我雀台概不揽责。”
明明一方如花春景,少了那一抹瑰丽,到底是有些死气沉沉了。
良羽生勾唇,谓叹般自言自语:“五年才得见你一面,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
年夙刚出院门,便听到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由得脚下一顿,有些无奈地笑笑,最终还是面色如常。
刚转了个拐角,就见青衣木然地站在那里,像棵愣头青,年夙又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脖颈和手腕上的绷带处,眼中闪过一丝沉冷,那是三日前青衣与那只鹰徒手搏斗留下的伤。
“进去吧,往后你便是天外境的灵姬……”
“胜邪呢?把它还给我!”青衣有些急促地打断了年夙的话,声音带着几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沙哑。
“无论是兵人还是灵姬,青衣,你都不需要那把剑。”
“身为雀主的你呢?”青衣缓缓抬起了原本低垂呢眼帘,眸中漆黑的瞳孔,映射着此时日光从云层间迸射的光来,星星点点,却足够璀璨夺目,她润了润嗓子,声音多了丝清冽
“如今给你一把利刃,你敢挥动他吗?我不是你,我也不愿意被禁锢力量,沦为笼中之鸟,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年夙凝神细看着她,幽眸晦暗不明,像刚想到什么似的,嗤笑道:“我倒是忘了,灵姬都是以色杀人,但你这模样,委实平平。罢了,色艺全无,剑也确是个出路。”
她又抬手轻柔地将青衣额前因风吹乱的发别在耳后,
“瞧瞧你,轻易动怒……要知道,一把剑锋利过了头,便无人敢去用它,甚至会在它未伤人之前,毁了它……懂了?来,笑一下。”
青衣听话地弯起眉眼,不可置否,浑身地戾气,就如此晕染成了丝丝的笑意。
和硕的暖风夹卷着朵朵杏儿香飘零于堂前屋后,天空展翅的鸟儿也忍不住飞落院中……只是,不知那外面的世界可也是早春。
天外境的莲池是最清静的,同样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春季的莲花还为盛开,但那池边却竞相绽放着娇艳婀娜的白桃花,一树树的桃花开的极旺旺,纷纷扬扬压弯了枝梢垂向水面。
“属下良羽生求见。”
良羽生驻足在莲池的十步开外,隔着清晨厚重的雾气规规矩矩地向静谧的池中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恭恭敬敬地等待着。
片刻,池中泛起了丝微的波澜,一道修长的人影缓缓穿过层层桃花与雾气踱步而来。
“怎么?”人未至,那凉薄如雪中莲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良羽生忙低下了头,暗自抒了口气,找了一整夜,总算寻对了地方,
“境主,今日新灵姬入境……”
池水中的人隐于桃林中,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笑意:“我知道,她叫青衣。”
“不错,青衣。”良羽生隐隐不安道。
“你且主持好罢了。”话落,莲池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