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燕来雁往,多少年苦累相伴的青草终于见到了光亮。耀宗中考后,被县一中高分录取。十七岁的耀宗,一米八的个子,长胳膊粗腿的甚是英俊。嘴唇上的绒毛,预示着他的即将成熟。当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他高兴中含着难过,含泪把通知书送到姐姐的手中。他知道上了高中以后,不能天天见到姐姐。他舍不得离开姐姐,他把姐姐视为父母。姐姐从小把他拉大,多么不容易。他以此为动力,刻苦学习,立志功成名就后好好报答姐姐,孝敬姐姐。青草把单的棉的衣服和被褥准备好,又给他买了一套耐克牌运动装。报到那天,青草开车把他送到学校,临走时又千叮咛万嘱咐,说些遵守纪律,尊重老师,团结同学,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说姐姐不在身边,注意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姐打电话,姐姐瞅空来看你。姐弟俩说了好长时间,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青草回到家,接到香草打来的电话。香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四年本科上完后,又去实习,然后就是复习考公务员。香草听说耀宗上了县高中尖子班,心里很高兴,说这都是姐姐辛苦的结果。香草告诉姐姐,她报考的公务员,已被市人民检察院录取,很快就去上班。她还嘱咐姐姐不要再去吃累贩菜了,整天驾着农用车跑,她很担心。过去经济困难时没办法,现在她工作了,挣工资了。耀宗上学的费用由她负担。她要姐姐照顾好自己,她和耀宗都长大了,你也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越拖年龄越大,更难找到合适的。她还告诉姐姐,她已谈了个对象叫牛伟,也是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她说她刚工作不打算结婚,等姐姐结了婚她再结。香草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青草催了几次香草才把电话放下。
青草放下电话,静静地坐在桌前,想着香草要她考虑自己婚事的话,心里沉沉的。镜子里出现自己陌生的面孔。她看到自己眼角上的鱼尾纹,粗糙变黄的脸皮,浮肿的眼带,披发中根根白发。她觉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人过三十多半辈呀。村里象她一般大的女孩,都成了孩子的妈妈,有的已经两个孩子了。香草说,她和弟弟都大了,应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是该考虑了。她是个女人,是个健康的女人,怎么会不考虑呢。从去年开始,又有人给她介绍过,但都不合适,不是四十多岁的光棍,就是死了老婆的,带着孩子,进门就装后娘。城里人更不可靠,老板经理中有的有那个意思,但那都是包养,有钱有权的男人靠不住。她也想到了满粮,芝兰去世一年多,满粮直没续亲。她觉得满粮对她还是有意思的,只是满粮娘对她与马栓一起贩鱼那事仍心有芥蒂。满粮缺乏反抗精神,娘咋说他咋听,即便自己有心,也不敢违背娘的意愿。满粮娘这关通不过,事情就难成。唉,认命吧。青草长叹了口气,心里想,这事还是再放一放,十年都等了,何差三年两载?等耀宗考上大学,机会来了再说吧。
青草的分析是对的。自给芝兰烧了周年后,满粮娘就招呼着给满粮找媳妇,找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成。不光是满粮不同意,满粮娘也不同意。给满粮介绍的除了夫妻离婚的就是丈夫去世后带着孩子改嫁的。这都达不到满粮娘的要求。满粮娘认为,满粮还年轻,不能没有自己的后代,离婚的他不敢要,这种人不是女方本人有毛病,就是男方粗野无赖,来了后引狼人室惹麻烦。带孩子改嫁的更不能要,来了再生个也是亲的后的三窝八块的闹得家庭鸡飞狗叫的不和睦。他得给儿子找个清水利带无牵无挂的老大嫂,这样的最合适。往哪里找那么合适的呢?她想到过青草,也知道满粮与青草感情上从来没断过。可是在她眼里,现在的青草已不是过去的青草。过去的青草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如今的青草整天驾着车疯疯癫癫的不着家。她最看不惯青草描鼻子画眼的,打点的花里胡哨,动拿着手机这个经理那个老板的喊。她又联想到那年与马栓的事,不管是真是假,沸沸扬扬地闲话不少。她这个视女人操守如生命的女人对这一点是非常鄙夷的。有时她还埋怨青草给满粮耽误了。当时满粮他舅妈二姨给他介绍的两个姑娘现在都生了一男一女,若不是满粮恋着青草,现在该多好。最后没法子才找了短命的芝兰,这些都误在青草身上。这样,满粮和青草就一天天在等,一天天在靠。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香草回来了。她自己开着警车,一进村,人们就有些惊奇,猜想是谁家又犯了案子。听说是在市检察院工作的香草,人们又肃然起敬。小小的马家庄竟出了个检察官。有的人又联系到马二丑,当初马二丑欺负人家青草,现在可有给她姐姐报仇的了。香草见了姐姐,一看容颜衰老成那样,心里刀绞一样难受,搂着姐姐的脖子哭起来。多少年的往事,此刻一下子涌人香草的脑子里。她想起父母的早逝,想起了闹着找妈妈的弟弟,想起了自己任性而不懂事惹姐姐生气,也想起了自己关键时刻姐姐的那一巴掌。从小学、中学、大学到现在的工作,没有姐姐就没有她的今天,没有姐姐就没有这个家。她对姐姐的早衰,有一种负罪感。她常想,一朵花的美丽并不是花的本身,而是叶子,是叶子制造出养分供给花花才开的美丽。姐姐就是叶子,二十多年经受风刀霜剑,吞雪吸把自己的营养给了她和弟弟,自己却在一天天的衰萎。青草用手绢给香草擦了擦眼说,都当检察官了感情还这样脆弱,坐下和姐姐说说话。香草说,我这次回来是到县里办一个经济诈骗案,案子牵扯到咱村的村长马二丑。青草说,这个坏东西早就该法办了。香草说,根据举报,他的问题不少,县纪委也查过,听说他欺负过你?青草转念想说,事情都过去了,他也不敢了。气归气恨归恨,乡里乡亲的,能帮他开脱一下就开脱一下。香草说,姐,你真是个善人。在法律上可不能讲乡情私情,我只看他够不够罪,如果构成犯罪,谁说都不行。青草说,怪不得说你们办案的都是铁面石心肠。香草说,姐,咱不谈这些,谈谈你的婚事进展的怎么样了。青草说,有几个给介绍的都不合适。我觉得也不用急,等耀宗上了大学我再考虑结婚的事吧。香草说,姐,别等了。芝兰嫂子已经去世,你与满粮哥的事能不能再续起来。青草就把满粮娘对她的误解说了。香草说,那是误会,说通了就好了。过午我准备去看望她老人家,顺便对满粮哥把你俩的事谈谈,让他做做大娘的工作。香草拿出五千元钱给青草说,姐,昨天晚上我去县一中看了耀宗,耀宗长得真魁伟,学习成绩也比我读小高中时靠前。我给他存了二千元钱,这半年你就甭给他了。这五千是给你的,你今后不要再去蕨菜贩鱼了,在家好好保养保养,把生活调理调理。还有一千元是给满粮娘的,她老人家在我们身上恩重如山。青草说,我不用你的钱,这几年挣的供应耀宗上学够了。你在外用处多,攒着点等结婚用。香草说,我和牛伟正在职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再考虑结婚。我的工资不低,又有办案补贴,下乡还有补助,钱够花的,耀宗上学的事我包了,我也该尽义务了。
姐妹俩在家吃了午饭,就去了满粮家。香草一着装就威武了许多,满粮娘揉着眼一时认不出来。香草叫了一声,大娘,我是香草。满粮娘端详着说,噢是香草,真有个城市样,越长越俊。香草说,我和姐姐来看你。满粮娘说说,快坐快坐。青草,你也坐。哎,人老了,眼花了,如果在街上碰到,我还真认不出来。工作了吧?香草说,工作了,在市检察院。香草拿出一千元钱给满粮娘,说,大娘,你在我们姊妹身上费心了。我现在挣钱了,给你一千块钱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满粮娘把钱推过来说,我身子骨挺好,花不着钱,快收起来。青草也劝说道,大娘,香草给你你就拿着,您的恩我们永远报答不完。满粮娘叹了口气说,要是你娘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幸福啊。说着,三人都默然了。香草问,我满粮哥呢?满粮娘说,在西屋里喂牛。香草起身走过去看满粮。满粮提着一筲麸子水在饮牛,见了香草说,哟,检察官回来了。香草说,满粮哥,你真能干,歇会吧。两人对着面坐在方凳上。香草见满粮脸上增添了许多皱纹,两鬓也星星点点地长出了白发,瘦削的脸上挂着一种隐隐的悲伤。香草提出了满粮与青草的婚事。说原来姐不嫁你,是因为我和耀宗小,也不想拖累你们。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姐也该嫁人了。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基础好,为什么不能再结合到一起呢?满粮说,这得我娘同意。香草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父母包办?不过,征求老人的意见是对的。如果她不同意,你应该慢慢地说服她。香草又问起了他家的收入情况和村里近几年的变化,以及她熟悉的几个老人的生活情况,拉了几句闲呱,就回到了满粮娘屋里。青草与满粮娘说话还是有点生分。满粮娘直夸香草有志气有出息,实际是说给青草听的。又问了耀宗上高中的情况,再无其它话可说。香草过来向满粮娘道别,说公务在身,过午还要赶回县城,以后常来家看您。满粮娘就有些伤感,用衣襟擦了擦眼泪,和满粮一块送香草青草出门。香草又回头说,大娘,我还有件事要你老操心。满粮娘说,啥事?香草说,我满粮哥青草姐的婚事,年龄越来越大,您老多关心关心他俩。满粮娘说,我知道,我知道。青草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满粮,和香草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