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兀翼终于同意随儿子、儿媳回家休整了,傍晚时分,天色阴沉欲雨,三人匆匆赶到篱院外,远远地,看见了院内令人惊讶的一幕:陆小渔在和一只麒麟跑上跑下,玩得不亦乐乎。
三人的目光都滞住了。
许久之后,每个人都开始在担惊受怕中多了几分窃喜,是的,是同一只麒麟。
陆小渔是安全的,三人先后做出了判断,接着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了。
陆小渔咯咯地笑着,麒麟欢欣跳跃地追逐着他,明明只需一两步就能赶上男童的它,偏偏原地跳着就是挪不开脚步,等陆小渔跑得远了些,它的身子动了两动,再次来到了陆小渔的身边,依旧摇头晃身。陆小渔迎面向它跑过来时,它便低首相迎。
小半个时辰后,察觉天色渐晚的麒麟,开始就朝院外走去了。
似乎习惯了麒麟如此,陆小渔也不挽留,朝着麒麟的背影挥挥手,安静地坐回石凳上休息。
麒麟在院外嗅来嗅去,似乎能嗅出恶意在何处存在一样,灵巧地躲开了院外那些颇有时日的机关和陷阱,然后飞奔如梭,眨眼间没有了踪影。
以麒麟的速度,无论在山林还是平原,大概没有人能够追上。捕麟似乎向来都是一件守株待兔的事,所以,陆兀翼三人自树上跳下,没有多动心思和脚步,径直回了家。
“渔儿,方才是谁和你玩儿?”陆兀翼问。
“爷爷,你们不在,紫鹿儿天天来和我玩,它是我的好朋友了。”
三个大人皆无语以对。
“多少天了?”过一会儿,冷雪笠又问。
陆小渔看着两手的手指头,好像数不过来的样子。
“你给过这位好朋友东西吃么?”陆兀翼突然别有用心地问道。
“给过的,爷爷,小渔不挑食,他也不挑食儿。”
“它喜欢你给他东西吃吗?”
“喜欢。”
陆兀翼吁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家长们宛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早早出门。
这样,一连过了五日,五日里,麒麟六次来到篱院。陆小渔的家长们都在远处偷窥着它。
夜里,陆小渔睡熟了的时候,陆兀翼敲门进了陆幽渊夫妇的房间,面露难色,但暗下里还有几分不易掩饰的得意,因为他自觉幸运,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个秘密的存在,一个因为麒麟的异常举动而被发现的秘密。
“可能,我们不用在麒麟离开的路上挖掘陷阱了。”
听起来有好事情要发生,但儿子、儿媳不明白为何父亲是为一脸为难的表情。
“可能,那个传闻中的所谓的药魂已经有了,就是针对麒麟的药魂,这回,我的傀灵药应该不会再失效了……”陆兀翼说着说着,忽然犹豫不言了。
陆幽渊和冷雪笠都兴奋起来,“是什么?”
陆兀翼叹息一声,指了指陆小渔左手手指上的一处伤口,愧声道:“怕就是小渔的血了。”
陆幽渊夫妇惊住了。
“多少血?”许久,冷雪笠才低着头率先张口。
陆兀翼认真想了一会,并不确定地说:“最好能有一茶盅吧。”
陆小渔自从随家长来到山中,没过几天好日子,由于疏人照料,受些小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比如今日早晨,他在厨房逗弄冷雪笠昨晚放进厨房水盆里的两条银鱼时,左手食指就被银鱼锋锐的背鳍划出了一道口子。
这两条鱼是冷雪笠自院外的那条巨溪——细论其水深宽阔,说它是条河流也不为过——捉来的,每条都有一尺多长,向来是他们一家喜好的食材。
陆兀翼躲在暗处观察到,麒麟在篱院的一个多时辰里一直是欢欣跳跃的,唯一一段平静安稳的时间——那是长近三炷香的时间——却是在拿舌头添过孙子的左手之后。
平静安稳,是迥然相违于这只麒麟平日的性情的,可那时的麒麟偏偏是那么的安静温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武之象。
传说中的药魂,特异而专一,无须任何加工再造,直接影响承受者的神经思维,或者说,它与承受者的神经本就是相通相溶的,不存在某些傀灵药对一些生灵的精神堡垒进行强行破防的情形。
很显然,陆小渔手上的某种东西影响到了麒麟。陆兀翼回到家,第一时间就看过陆小渔,看到他左手食指上的新伤口正在结痂,伤口附近,皮肤洁白润泽。并无一毫血痕。
“雪笠,为了咱们陆家,为了你们和孩子的将来,少不得委屈咱们一下渔儿了。”
当晚,陆小渔在一阵疼痛中哭醒,那是麻药退去后造成的效果,醒后,他的屁股后面已经多了一处被包裹好的割伤,在爹娘的安慰下,他终于又睡着了。陆幽渊和冷雪笠心疼得几乎一夜未睡,一眼不眨地在看着儿子。
按照陆兀翼的吩咐,冷雪笠例外地在天亮未久就唤醒了陆小渔,并把他带到了厨房里,指着门后篮子里两条炸好的银鱼和一条香气郁人的熟山羊腿说:“紫鹿儿再来时,好好招待它,记得把篮子里的东西都给它吃了。”
陆小渔重重点头,让娘亲帮他把篮子挪到房外去。
另外一边,陆兀翼已经将两只黑豹喂饱,且在喂食黑豹的肉里将傀灵药加了倍,重新给它们一些指示。陆幽渊看后还不放心,执意要将黑豹栓起来。
“你确信紫鹿儿今天一定来吗?”冷雪笠问。
陆小渔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小渔还知道,昨天晚上它就想来呢。”
“是吗?”冷雪笠听得将信将疑。
“是的!”陆小渔毫不怀疑地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再答应妈妈一次把这篮子里的东西都给紫鹿儿吃好吗?你自己可不要吃。”
“我答应妈妈!”陆小渔指着篮子里的吃食,“这些都是给紫鹿儿吃的,小渔不吃。”
“好儿子,记住了,你吃的东西在锅台上那个小篮子里呢!”陆幽渊在马厩旁边栓黑豹边提醒儿子。
陆兀翼很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场面,又低头仔细看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那是他昨天夜里辛苦半宿的工作成果,然后招呼儿子、儿媳“撤离”。
当日头从西边乌云后露出影子又匆匆隐去的时候,年幼的陆小渔知道麒麟好像“生病”了,不再像刚过来时那样机敏活泼了,也不再时时处处跟他跑来跑去、跳上跳下了,他还注意到麒麟紫金色的眸子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碧色的阴翳。
他让麒麟低下头,摸着麒麟的长角,小声地安慰它。
近两个时辰了,麒麟早到了该离去的时候,可它好像忘记了离开。陆小渔指着远处的山林让它回家,可麒麟却一脸不解地蹲在了他的身边。
远处山坡上,看到这一幕的陆兀翼心中大喜,暗叫一声:“大事成矣!”便招呼儿子儿媳朝家里飞奔。
是了,一切都被证实了,小渔的血就是针对麒麟的药魂,而麒麟,也终于中了陆兀翼的傀灵之术,大量傀灵药在药魂的辅助下正在它体内发挥着作用,它的神智在亟待人的指引和控制。
坐卧起行,一应行动,懵然中的麒麟正听从着陆小渔简单的话语和手势。陆兀翼知道,必须把麒麟的控制权尽快从药魂的本主手里拿回,从而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傀灵药并没有普适性,但如果没有药魂的存在,傀灵药一旦在三灵身上发挥作用,牧灵师只需到它面前让其认主,再用笛、螺或哨等对其吹奏一首所谓的安魂定心曲,此曲中有七八种特定的音节组合,这些音节组合实际上对应着诸如坐、卧、行进、静止、饮食、攻击等命令,但要让傀灵熟悉这些命令则需要一个相处和训练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则要看傀灵本身的灵性大小了。
陆兀翼在两天之内完成了自己的安魂定心曲对麒麟的控制。麒麟已经能够听从他的话语和笛声的指引。不过,对陆小渔的命令,麒麟同样按照它的理解去做而不会有半分拒绝。
陆家的捕麟大业至此终获成功,唯一需要考虑和考察的是那两条鱼和羊腿中混有混合小渔之血的傀灵药究竟对麒麟有多长时间的功效。
陆家的贡麟之路还未开始启程,但几日来一直在准备之中了。时近九月,山果飘香,树叶斑斓,群山披锦,如同稼穑之民喜获丰收的心情一样,陆家的家长们个个心怀大畅,陆兀翼给两只黑豹停了药,等它们的神智有所恢复,就被放归山林了。
家里唯一不太高兴的就是陆小渔了。
“爷爷,紫鹿儿为什么不回家去呢?他妈妈……”
“它没有妈妈……”
“爷爷,紫鹿儿为什么老不跳舞了呢?”
“……它……它生病了,嗯。”
“那爷爷赶快给他治病啊!”
“山里治不了啊,咱们需要去很远的地方,那里才能治好。”
“哪里啊?”
“一个叫龙鼎的地方,那是个很大的城市,有很多的人,其中有一个最大最强的人,咱们叫他皇帝,只有皇帝才能治好它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