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马士英急步追上赵士完,解释说:“际大铖为庆贺新皇登基,献上一新型戏楼图,新楼中的戏台设计十分精巧,既能升降又能旋转。皇上看上阮大铖的才气,本阁想到你在朝野的威望,只有你同意此事,才能少些口舌。”赵士完说:“阮大铖是先帝朱批永不叙用之人。起用他天理难容。马大人,你还是想一想如何劝皇上批发军饷吧。”马士英还想说什么,见赵士完脸上冷若冰霜,冷冷地笑了笑走了。赵士完回到寓所,将《燕子笺》丢在桌边,奋笔疾书劝谏皇上不能挪用军饷建戏楼的本章,谁知刚写了一半,院里的吵闹声搅得写错几个字。他揉了揉写废的纸丢在地上,另铺纸写了几句,却又被吵闹声搅错,一连写坏几张纸,只好坐在案前等院里安静下来再写。这里本是一家驿馆。朝廷刚立,一时间安排不了官员住舍,没带妻小的单身官员大都住在此处。官员们夜晚没事做,聚在一起猜拳行令,赵士完好容易等到外面静下来,才动手写本章。写好本章,天已经明了。赵士完匆匆上朝。刚进太和门,见不少候朝的大臣指指点点议论什么,几个大臣一见赵士完,七嘴八舌告诉他马士英领着身穿三品朝服的阮大铖,刚才进宫去了。赵士完听了,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吏部尚书张慎言看到赵士完,匆匆走过来问:“赵大人,起用阮大铖的事你可知道?”赵士完叹了口气,将昨晚进宫的事讲了。张慎言说:“阮大铖巧舌如簧,他若在皇上面前再将新戏楼大吹一番,要军饷的事就更难了。”赵士完说:“军饷决不能用于建戏楼。如今皇上迷了心窍,我们用釜底抽薪之法,先阻住起用阮大铖的事。”言罢,找来几个正义大臣一同商议。金钟玉鼓响罢,群臣进殿站好,张慎言见阮大铖站在文班后边。按在殿外商议的办法,走过去将阮大铖拉到群臣面前高声说:“是谁将此人带来?起用官员的事该由吏部办理,难道此人有何见不得人的事,怕吏部审查不成?”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喊:“阮大铖是魏中贤阉党。”有人喊:“阮大铖是逆案罪人。”大臣们有的唾骂,有的哄笑,金殿上一时间乱了。朱由崧未想到起用一个阮大铖会惹得群臣如此反感。他想训斥带头反对的大臣,可是,张慎言问用官员的事,作为吏部尚书本来是该问的。几个喊话的大臣说的也都是实话。他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看了马士英一眼,说:“马爱卿,你解释几句吧。”众大臣群起反对起用阮大铖,这是马士英未料到的。他见赵士完站在丹墀下不说话,猛地想起赵士完不仅在群臣中有威望,而且胸怀大度,惯于息事宁人。他干笑几声,说:“列位大人,国家用人之际。昨晚是本阁与赵大人反复商议定下此事的。赵大人德高望重,他的意见大家还是要尊重的嘛。”众人臣听了此话,立刻住了声,不约而同的看着赵士完。赵士完刚才在殿外和大臣们定好,待众人将反阮大铖的气氛造足,他再公开奏本讨军饷,也让皇上无理由拒绝。如今马士英的弥天大谎唬住众臣,也打乱了商量好的计划。他昨晚与马士英说的话寻不到旁证,一时间竟想不出辩释办法。众人臣一向敬重赵士完,都希望他快澄清自己。马士英怕赵士完揭露他的阴谋,凑过去笑着说:“赵大人,圣旨已发是不能收回的。咱就以稳定大局为重吧。”说完,回身奏告皇上,请按“朝日议事录”另议他事。眼看讨要军饷的计划被破坏,赵士完心如火焚。他喊了声“皇上”,面对群臣大声说:“马士英身为首辅大臣,在金殿上谎言欺众,可见他心中有鬼。起用罪人阮大铖、挪用军饷造戏楼,这是败政害民。对奸佞之臣不能手软啊。”说完,举起笏板狠狠地向马士英打去。马士英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哎哟”一声正想躲避,背后张慎言又举着笏板打来。几个大臣举着笏板去打阮大铖,吓得二人喊着“万岁救命”向御案前跑去。朱由崧被众人的喊打声吓坏了,他站起身喊着“散朝、散朝”率先从侧门逃了。众大臣要去追打马士英和阮大铖,赵士完喊住大家说:“军中急等粮草,我们请皇上下旨发饷要紧。”众大臣答应一声,随他一同去找皇上。马士英和阮大铖逃出金殿,阮大铖说:“今天的事全坏在赵士完手中,此人在朝,你我无法立足。咱得想法先除掉他。”马士英摇摇头说:“赵士完在朝野中威望太高,不可轻易下手。”阮大铖想了想说:“我有办法搞臭他。”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二人一同笑起来。赵士完率大臣去劝谏皇上,谁知皇宫大门紧闭,根本无法进去,挨到天黑,只好让大臣们准备明日上朝再奏。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忽见床上半躺着一个浓汝艳抹、只穿贴身小衣的年轻女人。女人见赵士完进门,娇滴滴地说:“大人,你怎么才回来啊。”赵士完低声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来到此处?”女人说:“大人家眷来到,小女子是来侍奉您的。”她示意赵士完上床。赵士完大怒,骂着说:“瞎了你的狗眼,你赵老爷出身名门,岂能与腥臊秽物鬼混,滚出去!”刚说完这话,听到身后有响声,回头一看,外屋的门被掩上了。赵士完急忙去开门,却见门被从外面锁了。他知道遭人暗算,从墙上拔下剑,指着女人,高声喝问:“是何人派你来的?来此想干什么?说!”女人冷冷一笑,拿起桌上的《燕子笺》剧本,说:“我就是演《燕子笺》的主角乔菲菲,你既然三番五次要我,为何还明知故问?你等为官者想的是寻欢作乐,小女子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玩物。门是我的伴娘掩上的,你不用装正经了。”乔菲菲话中有话,赵士完看出她像是上了别人的当。他抽回剑说:“你小小年纪,大慨受人蒙骗。可惜本官的名声要毁在你身上。”乔菲菲“哼”了一声,将《燕子笺》扔到桌上,指了指地上一个个废纸团,说:“国难当头,若想名声二字,就不会如此费心设计飞燕了。”赵士完未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说出这样的话,他从怀中掏出本章说:“那些纸都是写废的本章,你若还有点做人的良心,请借进宫演戏之机,将此本交到皇上手中。”他沉思片刻长叹一声,又说:“本官祖辈、父辈都是抗倭名臣。我弟兄五人已有三人为守疆土而死。赵士完一心为国尽忠。想今日遭小人暗算,为保住清白之名,我就自刎了吧。”他刚举起剑,正在看本章的乔菲菲喊了声“且慢”,急步过来把住他的手,说:“乔菲菲虽是风尘女,却也有颗正义之心,你且听我说。”赵士完一愣神的工夫,剑被她夺去。
三
乔菲菲双膝跪在赵士完面前,流着泪说:“马士英和阮大铖说大人几次要我。刚才看了几句您写的本章,才悟出是大人得罪这班佞臣。请大人放心,乔菲菲有办法还您清白。”她到床边穿好外衣,结严纽扣。到门前喊随她来的伴娘开门,可是喊了半天,门外也没人应声。看着被锁住的门,赵士完忧心忡忡地说:“这是奸贼设的计谋,也许他们一会儿就来。你在此房中,让我如何辩白啊?”乔菲菲苦笑一声,说:“他们真若来了,不用大人开口,乔菲菲请大人看一场“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好戏。”她想了想,又说:“请大人坐一会,我为您烧碗水,略表小女子对忠臣的一点敬意吧。”说完,快步走到炉前麻利地打着火。炉堂里火着了一会儿,果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听到阮大铖高喊“乔菲菲”,乔菲菲慢慢从炉堂中抽出烧红的火棍。门被打开了,阮大铖奸笑着向里一探身,乔菲菲骂着用火棍捅过去,阮大铖惊得“啊呀”一声,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在地上。乔菲菲双脚站在门坎上,放开嗓子喊:“住在此处的各位大人听着:小女子叫乔菲菲,是阮大铖雇来演《燕子笺》的风尘女,阮大铖让我来败坏赵大人的声誉,你们快来评理吧。”各房住的官员听到喊声,纷纷涌出门,一会工夫,赵士完门前就站了不少人。有人发现马士英躲在阴暗处,悄悄地告诉了张慎言,张慎言急急闯宫找皇上去了。马士英见事情弄巧成拙,走过来假意训斥阮大铖几句,上前劝乔菲菲回去,乔菲菲大声说:“马士英,你休装好人,不是你再三扯谎威逼,姑娘还不会来呢。”她看了众人一眼,指着马士英和阮大铖骂着说:“想让我败坏赵大人,想让我进宫演戏为你等讨好皇上,姑娘偏不遂你等心愿……。”阮成铖低声斥骂乔菲菲,上前要拉她回去,乔菲菲挥着火棍慢慢向屋里退,退到桌案前,阮大铖夺去火棍摔在地上,他正要伸手捉乔菲菲,乔菲菲猛地抓起案上的剑向他刺去。阮大铖一闪身,回身吆喝家奴捉她。乔菲菲挺剑对着他们高声骂:“阮大铖、马士英、你俩枉披人皮。我乔菲菲一弱女子杀不了你俩,今日却能让人们认清谁是奸臣,就让你俩留万世骂名吧。”她举起剑向脖子上一抹,慢慢地倒在地上,鲜血喷洒在赵士完的本章上。赵士完想救乔菲菲,为时已晚,他怒瞪双目,拾起染血的剑,骂着说:“马士英、阮大铖,朝中有你俩这样的奸贼,我等不死在清兵刀下,也会死在农民军之手,今日赵士完先为国除害。”马士英和阮大铖吓得转身就跑,赵士完正要追赶,忽听有人喊皇上来了。朱由崧是被张慎言拉来的。他见马士英和阮大铖失魂落魄的样子,喝了声“成何体统”,让二人随他进屋。张慎言见赵士完的本章洒满鲜血,拿起来流着泪说:“皇上,您看看吧。”朱由崧未接本章,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乔菲菲,叹息地说:“这女子死了,《燕子笺》谁来演啊?”赵士完听了这话,咬牙切齿的“唉”了一声,拿起《燕子笺》剧本,三把两把撕碎,骂着跨到火炉前,将剧本碎片狠狠地摔到炉堂里。一见赵士完烧子了《燕子笺》剧本,马士英凑到朱由崧面前,说:“皇上,您看他烧了什么?这是欺君啊。”朱由崧指着赵士完,刚说了个“你”,赵士完大义凛然地说:“不用说了,赵门三代忠良,我知道该怎么办!”说完,慢慢地拾起丢在地上的剑。炉火吞噬着《燕子笺》,着了火的碎纸片飞旋着飘出炉堂。看着一片片魔影般的纸灰,赵士完悲怆地说:“皇上啊皇上,难道清兵打到城下,你还想看戏?山河破碎,百姓泣血,难道《燕子笺》能救国?赵士完没办法讨来军饷,就用一腔鲜血答谢前方将士吧。”说完猛地举起到剑横到脖子上。张慎言见赵士完要自刎,冲过去死死抱住他说:“士完兄,你不能死给奸贼看,这官咱不做了!”这话刚落音,一个官员喊了声:“这官不做了,散伙吧。”摘下纱帽扔到朱由崧面前,他一带头,不少大臣喊着“散伙”,将纱帽扔过来。朱由崧看着地下一顶顶纱帽呆站了半天,抬起头皱着眉说:“闹什么闹,《燕子笺》主角死了,这戏一时间也演不了。先把军饷送到扬州吧。”听他传下“开库”的口喻。赵士完说:“史可法受马士英排挤才去扬州,赵士完也不愿同奸臣共立朝班,我到扬州史可法军中去。”一时间,十几个大臣也要去扬州,大家不管朱由崧同意不同意,随着赵士完押着军饷连夜走了。朱由崧还是重用马士英和阮大铖,不到一年,这个短命王朝被清兵灭亡,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