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你给我讲讲外边的情况……”毛泽东一边向餐厅走,一边问刘思齐。
听到毛泽东问她,刘思齐顿时神采焕发,她跟在毛泽东身边,连珠炮似地讲着见闻:“抗美援朝轰轰烈烈,工农兵学商齐动员,写标语、刻蜡板、政治学习、捐钱捐物支援前线……年轻人纷纷报名参加志愿军,落选的人还哭了,写血书,我也捐了薪水。参加庆祝汉城解放大游行,嗓子都叫喊得几乎哑了……”
“唔,好嘛好嘛,这是人民觉悟后焕发出来的政治热情,空前的政治热情!人民的支持始终是我们胜利的保证……好,我们去吃晚饭,吃红烧肉!”毛泽东高兴地说,“在延安我就有这个嗜好,打了胜仗,最好吃一碗红烧肉,只是那时候艰苦,常常搞不到……”
苏联顾问沙哈诺夫将军和聂荣臻代总长对朝鲜战场正面防御的作战意见,毛泽东很快批转给志愿军司令部,引起了彭德怀等同志的重视。尽管作为最高统帅的毛泽东对此意见并未用命令的方式下达,而是征询的方式,但彭德怀对类似较大的战略部署方面的意见,无论从责任心还是职业习惯上都不能等闲视之。彭德怀经过反复的研究思考后,为慎重起见,特意召集中朝联司负责同志开会研究。
这天下午,在君子里志愿军司令部作战处,彭德怀、邓华、韩先楚、解方和联司副政委朴一禹及志司作战处的同志齐聚一堂。
韩先楚副司令是从西线指挥部赶来的,他好久没见到邓华副司令了,一见面,就拉着邓华的手笑道:“你邓将军有打仗的瘾,好好的在大榆洞养病,三次战役总攻的大炮一响,你就猴子屁股着火坐不住了……”
“我可羡慕你老韩呢,下西线指挥几个军,比我在指挥部看地图过瘾。”邓华笑道。
“韩先楚,”彭德怀直呼其名,“你刚从西线回来,部队情况怎么样?”
“三次战役追击敌人情绪很高涨,零下二十多度,徒涉临津江哟!有的战士冻掉两个脚指头,揉一揉,照样追击敌人……不过现在休整下来,许多连队都在喝稀饭,对后方供应有意见……现在后方已决定不给运粮食,部队要靠就地筹粮,还要运粮、打柴、背柴,很是辛苦哟……”韩先楚如实答道。
“我也听到反映,下边战士有怪话喽,说,‘打过三八线,雪水拌炒面’……”彭德怀叹道,“还有的战士说,毛主席关心志愿军的生活,给高岗打电话,让多给志愿军送点好面,可高岗在电话里没听清,把好面听成了炒面,所以,咱们就天天吃炒面……看来,高岗是替我背了黑锅喽,是我考虑炒面易保存、不冻,也便于携带,才特意在给毛主席的电报中提到,让后方多给运些炒面……你们看,这不是高岗替我彭德怀背了黑锅吗?”
众人都笑了。邓华说:“炒面虽然不好吃,但是立了功哟,起了大作用……一把炒面一把雪,将来,历史会给炒面写上一笔的。”
“那就请你邓华将来去当历史学家,”彭德怀笑道,“当军事历史学家。不过,将来是将来的事,眼下部队还饿肚子,要想办法……”
“前天,几个军打粮食仗,”韩先楚说,“我们在汉江南缴获了一些粮食仓库,几个军都去抢……三十九军抓到一个小的,有二十多万斤粮,可是三十八军要冻结,不让运,理由是江南防区归三十八军,结果官司打到我这里来……没办法,一休整,部队就打粮食仗!”
“让三十八军发扬风格嘛,”邓华说,“有饭大家吃。”
“我跟他们说了,”韩先楚说,“部队缺粮缺怕了……不过,抓了几个仓库总算解决了大问题,听说三十八军在汉城南九安里开了个粮仓,是李承晚一个叔叔家的,大财主哟!”
“那李承晚也为我们志愿军作了贡献嘛!”彭德怀笑道,又说,“我给大家报告个好消息,今天,东北军区在沈阳召开了志愿军第一届后勤会议,李富春主持,周恩来、聂荣臻,还有总后勤部长杨立三、空军司令刘亚楼、炮兵司令陈锡联都去参加,高度重视后勤哟!我看,后勤运输问题会拿出解决办法的……我们准备的中朝军队高干会议也要抓紧开,原定二十号开,现在要后推,二十四号开,是后天吧?可不能再推了……”
“会议后天一定开,各项工作都准备好了,”解方说,又看了一眼朴一禹,“只是,金日成首相……”
“金日成首相告诉我,他这两天喉痛,要晚一两天到会……”朴一禹对彭德怀说,“金首相说,彭司令请他担任大会主席团主席,恐怕因病来不成,仍请彭司令代行主席主持会议……”
“这件事可以再商量,”彭德怀说,又问解方,“聂荣臻代总长要的那个情况——关于人民军海防部队分布和海军的情况,你们上报了吗?”
“已经上报。”解方答。
“那好吧,现在我们转入正题——”彭德怀示意作战处长丁甘如,“先读读毛主席转发来的电报……”
丁甘如开始一字一句慢速读电报,声音虽不大,但在矿洞里有回音,显得很响亮。
“……沙哈诺夫将军认为,我军在汉江以南之部队不仅数量少而且不成防线。美三师增至正面,且近日侦察活动较积极,恐为敌乘虚而入,夺占我汉江以南之桥头堡及各机场,如此在春季攻势时再重新抢占桥头堡会增加我之困难,不如目前加强正面防线防敌攻占为好。并提出以下意见……”
读到这里,丁甘如走到洞壁上悬挂的作战地图前,用手在图上指示着位置:
“(一)汉城至仁川一线之人民军一军团防务可由我军派部接替,该军团可南开水原、阳村里一线布防。(二)将原州地区人民军五军团调至弼州至阳村里一线布防。(三)以上两个军团及我五十军等部在正面布成一条防线,确保弼州、利川、水原一线及以北地区。”
丁甘如读完电报后,众将领沉默,各自思考着,半晌竟无人开言。
“讲嘛讲嘛,”彭德怀对大家说,“不要老太婆吃蚕豆——闷着。”
“按这个意见,我一军团和五军团将在正面一线担负防务,我担心……”朴一禹首先开口,“彭司令知道,一军团配合韩先楚集团攻伪一师,部队徒涉临津江,冻伤减员很多;二、五军团也已经长时间攻进、穿插,非常疲劳,恐怕不易负担过重的防务……”
“朴一禹说的是实情,”彭德怀点头道,“不过,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聂、沙方案,比较一下……目前,美三师确由大邱调至平泽,好像要加强正面防御,并无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敌人的小股部队侦察活动倒是在增加,不过我看,不妨让敌人的胆子搞大些,然后我设法歼灭其数股,即可让敌人的骚扰停止下来……大家谈谈吧……”
“敌人连续吃了三个败仗,缓不过元气来,很难立即向我发起大规模进攻,”朴一禹说,“这一阶段敌人的侦察活动,似乎想疲惫我军,破坏我军休整。”
“也可能是一种防御的积极姿态。”解方说。
邓华则全神贯注地凝视作战地图,思索良久,在彭德怀的催促下,他一边点火抽着烟,一边缓慢地讲出自己的看法。
“下一步,我们的春季攻势,战役的主要企图是沿堤川、丹阳、洛东江以东,首先夺取大邱、庆州,截断洛东江以西美军主力退路。如此看,目前汉江以南桥头阵地不宜部署过多兵力,而且筹粮困难,也妨碍整训……倘部队向南伸出太远,压缩敌人,则会增加下一战役的困难。而且,如果敌人真的企图夺占我汉江以南桥头阵地的话,那我们要是采取固定持久防御,将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物资,是不合算的。不如采取移动防御……”
“嗯,邓华讲得有道理,我这几天也在这么考虑……”彭德怀又问韩先楚,“你看呢?”
“西线部队在汉江南的,有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一共四个师,控制在京安里、军浦场一线山地,正在构筑纵深工事;另有一部兵力分散于水原、金良场里、利川一线及其以南,虽构不成防线,但是可以积极活动,诱使敌人小部队出击,相机消灭它……这样似可将敌主力吸于当面,有利于下一战役从东部长距离迂回攻进,这样似乎比较主动些……”
会议开到最后,经过反复讨论,彭德怀说:“目前兵力配置还是应该着眼春季攻势的准备,争取主动的姿态;若以重兵配置防御第一线,不利于部队休整。好,给毛主席回电,陈述我们的意见……”——沙哈诺夫、聂荣臻的意见遂被搁置。
战争就是这样,此种作战方案、彼种作战方案,或许各有长处和短处,也许这么办失利了,也许那么办更为有利——若干年后,旁观者可以用自己的眼光去评论当年各种作战方案的长短,那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却很难或是不应该下结论说:当初应当这样、不应当那样。任何事情都由它复杂的历史条件和客观原因所促成,后人绝不应苛求于前人。更何况,军事家们面对的是那样一场极其错综复杂的世界性战争的宏观局面呢?
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承认事实:就在彭德怀这天做出敌人“并无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的判断后,仅仅过了三天,敌人便于全线向我中朝军队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可以说,在彭德怀漫长而辉煌的军事生涯中,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