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位记者的发问,李奇微感到莫名其妙。他猛然回头盯着那位记者,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位记者笑笑,再没说什么。
站在李奇微身边的陆军部长佩斯也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件,他同李奇微一样,对那位记者的提问不以为然。一行人照旧在九三六野战炮兵营的阵地上参观。
当时,该炮兵营正准备向中共军队阵地实施炮击,看到将军们来了,为了表示礼貌,营长和几个连长邀请佩斯部长牵动拉火绳,发射首发炮弹。几个士兵蹲在那发炮弹边,用粉笔在炮弹上画了一个粗大的男性生殖器。画完后,士兵们哈哈笑着让佩斯部长看。
“这是你们对中国人的问候吗?”佩斯笑着问,随即欣然接受邀请。
“轰隆”巨响过后,佩斯退到一边,等待他亲手发射的这发炮弹的射击结果。这时,另两位陪同佩斯前来视察的将军赫尔和布鲁克斯决定与佩斯开个玩笑。
“您难道没有想到,”赫尔中将一本正经地对佩斯说,“按照有关规定,作为一名文职人员您是不应该开炮的吗?您破坏了军规!”
“这下子,您如果落到中国人手中,那就完了!”布鲁克斯中将附和着。
顿时,佩斯惊愕了,有些不知所措。旋即,众人一齐大笑起来。
几个小时后,李奇微和佩斯等人正在另一个陆军师的指挥部听取汇报时,美国驻南朝鲜大使馆派专使赶来,亲手递交给佩斯部长一封信。那是马歇尔的亲笔信,信中要佩斯不要执行先前发给他的前往东京会见麦克阿瑟的指令,而要他将麦克阿瑟被撤职一事告知李奇微,由李奇微继任麦克阿瑟原职,立即赴任。
佩斯部长匆匆看过马歇尔的信,连忙把李奇微带出指挥部。那时,室外正风雨交加、雷电轰鸣。
“麦克阿瑟被撤职了!”佩斯告诉李奇微,“刚刚接到的消息,您现在已经是太平洋战区盟军最高司令官了……”
佩斯说出的消息如同雨空中的炸雷一样在李奇微头顶震响,他被惊得呆若木鸡。
“怎么会呢?真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李奇微失声道,“总统为什么要这么干?”
两人从最初的震惊后冷静下来。李奇微让佩斯谈谈他对此事的看法。佩斯耸耸肩说道:“有什么办法?三月二十四日,麦帅发表了那样一个声明——总统的政策是在朝鲜打‘有限战争’,而他却要彻底战胜中国……”
麦克阿瑟的遭遇无疑使李奇微警醒,他赞同佩斯的看法,说:“通过空军轰炸满洲工业基础来迫使中共屈服,这是麦帅的想法,其实,这是办不到的。布莱德雷压根儿就不相信中国的工业基础那么容易被摧毁。而且,那样做将使我们的空军消耗殆尽。如果使用原子弹,牺牲者将数以百万计。况且,除非我们炸毁横贯西伯利亚的铁路,否则,中国军队照样可以通过那条铁路接受苏联的军事补给。而炸毁西伯利亚铁路等于同苏联开战,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还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那时,很难说我们的盟国能否跟着我们干……”
“按总统的想法干吧,马修。”佩斯这样告诫李奇微。
李奇微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二人已在风雨交加的室外待了好长时间,衣服被雨水淋湿,那副狼狈样子倒像是被解职的不是麦克阿瑟而是李奇微。
“快看好你的手榴弹吧!”佩斯对李奇微说,望着李奇微挎在肩带上的一排真手榴弹,开玩笑似的说,“要是有一颗冰雹砸在其中一颗手榴弹上,那就需要再找另一位新的总司令了……”
麦克阿瑟被撤职的当天晚上,李奇微就飞到东京走马上任。出于对老上级的礼貌,李奇微坚决不住进麦克阿瑟所在的总部,直到麦克阿瑟最后离开东京。
李奇微到达东京的当天夜里,立即驱车前往麦克阿瑟的官邸进行礼节性的看望。那时,麦克阿瑟已从当日最初得知这一消息的打击下恢复了常态,十分镇静而有礼貌地接待了李奇微。
那天中午,无线电广播将杜鲁门的声明从华盛顿传到东京,东京新闻机构立即以特急新闻的形式向全日本广播了这一消息。当时,麦克阿瑟正在大使馆他的官邸招待几位来自美国的客人共进午餐。午餐正在愉快地进行当中,麦克阿瑟的私人助手赫夫带来了不祥的消息——他满脸愁容,泪眼汪汪地出现在餐厅门口。看到他这副表情,麦克阿瑟的夫人琼妮悄悄离开餐桌,将赫夫拉到一旁,听他讲了这灾难性的消息。
之后,琼妮默默走到丈夫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对他轻声耳语起来。那时,就餐的客人们发现麦克阿瑟的面部表情突然呆滞了,像石雕一样地沉默了许久。终于,麦克阿瑟抬头看着他的妻子,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道:“琼妮,这下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午餐继续进行着。
不久,正式命令通过陆军通信设施发到了,赫夫亲自拿着文件送给麦克阿瑟。
这份简短的免职令是杜鲁门签署的,并且用的是总统自感得意的花体字签名,但是麦克阿瑟毫不怀疑谁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乔治·马歇尔扣扳机了。”他暗自说。
这天晚间,当麦克阿瑟接到李奇微前来看望的通报时,立即给予接见。在与李奇微的谈话中,他表现出了镇定自若。除了必不可少的对他的继任者谈了一些军事上的问题,以及许多表示友好的鼓励的话外,也谈到了杜鲁门总统,但语调非常平淡。
“有一位著名的医生告诉我,他从总统私人医生那里得知,杜鲁门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思想上的糊涂和混乱是他那严重病情所表现出的典型特征。正由于此,他一会儿写信,骂海军陆战队是海军警察,从而引起轩然大波,一会儿又给音乐评论家写信,辱骂对方。知道那件事吗?”麦克阿瑟问李奇微,不等回答便告诉对方,“杜鲁门的女儿搞了一次演唱会,音乐评论家保罗·休姆对他女儿的演唱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杜鲁门为此匿名写信给保罗·休姆,说:‘我刚才读了藏在次要版面上你所写的卑鄙下流的评论。看起来你好像是一个从来就一无所成的倒霉老头儿,一个全身长着八个烂疮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你,如果见到了,你就需要一个新的鼻子和许多生牛排,或许下面还要有一个护裆三角带……’看看,这就是我们美国的总统。你看,杜鲁门竟然愚蠢到用印有白宫字样的信笺写这封匿名信,结果惹得保罗·休姆拿着这封信到处出示,还登在了《华盛顿每日新闻》上,不久,白宫承认了这封信是杜鲁门写的。看,杜鲁门就是这样的人……”
麦克阿瑟向李奇微评论着杜鲁门,脸上露出蔑视的表情,最后又补充说:“据那位医生讲,杜鲁门活不过六个月了。”
李奇微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愿插嘴,等麦克阿瑟说完,他才引转话题,问道:“回国以后,您有什么打算呢?”
“我离开美国十五年了,想回纽约定居。从三十年代以来,我就再没去过纽约……”说到这里,麦克阿瑟向李奇微暗示,他已经接到了各种邀请,“有一封邀请信提出给我十五万美元,另一封邀请信则提出付给三十万美元,撰写五十份演讲稿,大闹一番……还有一封邀请信提出给一百万美元……”
“祝您回国后一切顺利,”告别时,李奇微说,“您作为我的老上级和伟大的军事统帅,将永远赢得我本人的尊敬。”
几天以后——四月十六日,李奇微为麦克阿瑟在厚木机场举行了一个虽然简短但却隆重的告别仪式。由士兵组成的乐队和仪仗队整齐列队站立。麦克阿瑟的高级军事指挥官——马修·李奇微、海军中将乔治和空军司令斯特拉特迈耶将军及他们的夫人们,还有外交使团及日本国会的成员们静静站立一旁。
早晨七点,一辆凯迪拉克牌轿车徐徐驰来,麦克阿瑟夫妇走下车。
在军乐齐奏声中,麦克阿瑟检阅了仪仗队,他面孔呆滞地从年轻士兵的队列前大步跨过。此时,早已准备好的空军和海军的喷气式飞机编组从上空掠过,向麦克阿瑟致敬。按照惯例,他在结束这一礼仪式的检阅时,同仪仗队的指挥握了手,之后大步向等候在飞机旁的高级官员们走来,同这些人一一握手。当他走到李奇微身边时,握着李奇微的手微笑地说:“我希望当你离开东京时,你会成为美国陆军参谋长。如果我被允许选择我本人的继任者的话,我也会选上你的。”
“谢谢将军!”李奇微听到麦克阿瑟告别时这番慷慨的话,非常受感动。
在军官夫人们的抽泣声中,琼妮也离开了告别的人群。麦克阿瑟搀扶着她登上了飞机舷梯。这时,乐队奏起了《美好的往日》。九响礼炮的轰鸣响彻机场上空。
麦克阿瑟和夫人走到舷梯顶端,之后转过身来,最后向人群挥动着手臂,又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将伤感的目光投向人群。这时候,麦克阿瑟忽然感到一阵怅惘:没想到,自己半个世纪之久的军事生涯竟是如此结束的……
飞机轰鸣着升入云空,很快从人们的视野中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