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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忠心和误解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梅林在感情上总丢不开哥鲁克,一直希望再见到他;可是在理智上,她又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有时她甚至觉得他恐怕不在人间了。今天,两个人忽然见了面,都惊喜交集,可惜有许多心里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当前的紧迫情况冲散了。梅林神思恍惚地跟着马里逊来到了栅栏边,马里逊按照哥鲁克教的方法,用绳子打了个活结,套在木栅的一个柱头上,果然很顺利地爬上了栅栏顶,然后俯下身来接梅林。他轻声说:“来!梅林!我帮你上来,我们得赶快才好!”

这句话好像把梅林从梦中唤醒了,她忽然记起了哥鲁克独自留在了寨子里,正和敌人交战,哥鲁克可是自己的多年伴侣,久寻未见的人啊!自己应该留在他的身边,帮他应付敌人,哥鲁克现在的拼死血战,可都是为了自己啊!她抬起头来坚定地对马里逊说:“你赶快走!到宛那那里去,请他立刻派人来救援。我应该留在这里,你身上有伤,留在这里没有好处,趁现在快走,快上宛那庄园上去求救兵!”

马里逊又默默地下来了,走到梅林身边,指着寨内说:“我是为了你,才离开他走的。我知道他的能力比我强,足以抵挡敌人,可以让你安全脱险,所以才同意他的话,由我保护你走,让他去应敌,其实我是应该留在里面拼死一战的。我听见你叫他哥鲁克,知道他就是你多年以来想找的旧日朋友,是天意让你们现在相见了。我对你实在是不道德的,请你不要打断我,让我向你坦白忏悔吧!我明白过去的我简直像个畜生,当初我答应带你到伦敦去,并没有真正要和你结婚的诚意。是的,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听了不要变了脸色,也不要向后退去,请你让我说完,我是在向你自首呢!我应该受到蔑视,因为我不懂得真正的爱情,我的居心和行动,玷污了爱情这个神圣的字眼,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后来我明白了,我以前的行为实在是不应该。我没有理由轻视贵族社会以外的人,我过去是被势利的等级观念糊住了心,以为你的门第不足以做我的妻子。后来汉森用诡计骗了你,抢了你去,我才觉悟过来,这也给了我一个悔罪补过的机会,虽然这已经是太迟了。现在,我可以把我赤诚的爱情奉献给你了。”

梅林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你到阿拉伯人村落来干什么?”

马里逊把过去经历的一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从汉森手下的黑人告诉他实情讲起,一直讲到现在。

梅林仔细地听着,听他讲完,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说你是个懦夫,那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追踪来救我呢?你这几天的行动可不像个懦夫,我是不会爱懦夫的。”

“这样说,你是爱我的?”马里逊大喜过望,呼吸急促地问,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梅林,想把梅林搂入怀里,但她轻轻地把他推开了。她现在的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曾经爱过马里逊,那时是因为她隐约感到哥鲁克不在人世了。现在她已见到了哥鲁克,他活着,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为了她的安全,在冒险拼杀,如果她这时接受了马里逊的爱,就是有负于哥鲁克了。不错,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仍旧爱着哥鲁克。不过,自己过去和哥鲁克,又像只是兄妹之爱,到底这是不是爱情?她一时有点想不明白。他俩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忽然,村里鼎沸的人声又把他们拉回到现实中来了。

梅林侧耳听了听,听到黑人们快意的喊叫声,惊恐地说:“不好!他们要杀他了!”

马里逊也从苦思中惊醒过来,说:“你在这里稍等,让我去看一看,只要他活着,我一定拼死命救他!”

梅林说:“我和你一同去,快走!”

梅林在前面走,带马里逊到卡定的帐篷去。他们十分谨慎,伏身在黑暗处,蹑手蹑脚地前进。到了卡定的帐篷后面,从破洞处向里一望,里面没有人,他们钻了进去,把作为隔帘用的毯子轻轻掀开一角看了看,前帐也没有人。两个人走到帐篷门前,向外一望,梅林忽然发出一声惊叫,马里逊看了外边的场面,也是又急又怒。

他们看见百尺之外的木桩上绑着哥鲁克! 四周堆着枯草干柴,已经点燃了。马里逊急了,把梅林推到一边,自己想冲过去救哥鲁克。时间非常紧迫,他已没有工夫考虑如何去救了。幸好这时大象已经闯了进来,村里人都在慌不择路地逃命,把马里逊挤到一边去了。马里逊亲眼看见大象救了哥鲁克,踩死了很多人,村寨中的男女都惊慌失措,东藏西躲。这时有十几匹马惊了,从马厩里脱了缰跑出来,在路上横冲直撞。马里逊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回过头来找到梅林,和她商量道:“你看!马!假如我们有两匹马,无论是去追大象、救哥鲁克,或是回宛那庄上,不都好办多了吗?”

梅林原本就熟悉村寨里的路径,马上领马里逊到马厩前,说:“你去选两匹马出来,牵到茅舍后面的空场上去,我知道什么地方有马鞍,我去取来。”

马里逊依照梅林的话,牵了两匹马到空场上去等,等了好一阵,才见梅林背着两副马鞍来了。他们分头把两匹马备好,这时只见成群的阿拉伯人和黑人刚从惊慌失措中定下神来,在那里追赶逃走的驴、马和其他牲畜。追到了的,就准备牵到他们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来。

梅林和马里逊都意识到停留在这里是危险的,梅林飞身跳上马,大声说:“我们快走!就从大象撞倒的地方冲出去!”

村里的人见有两个人骑着马飞奔而去,都很惊奇,等看清了他们是谁,才从背后向他们开了排枪。梅林和马里逊奋不顾身,冒着枪林弹雨,冲出村寨,一直向北跑去了。

哥鲁克连同木桩躺在大象的背上,走进了森林,直到听不到村寨里的声音了,大象才把他放下来。但大象却不会帮他解开绳索,哥鲁克自己挣扎了好久,还是解不开。他在地上挣扎,大象在一旁守护。丛林中其他动物都怕大象,因之都不敢走近他们。直到第二天天都亮了,还是一筹莫展。哥鲁克想,如果这样久困在丛林中,总不是个办法,连饥渴问题都解决不了,那怎么成呢?

梅林和马里逊顺着大河,一直向北走去,她以为哥鲁克总会有办法解开绑绳,而且还有大象保护,所以她很放心。可是马里逊被阿拉伯人打中了一枪,受了重伤,她想赶快送他到宛那的庄园上去治疗。她说:“我们先回去,我会请求宛那一同来找哥鲁克,以后,就让哥鲁克和我们住在一起。”

他们整整走了一夜,到了黎明时分,忽然对面有大队人马走来,队伍整齐,不像是当地土著人。临近一看,正是宛那和他部下的武士。宛那看见马里逊和梅林在一起,脸上微露怒容,因为他早已知道他诱拐梅林逃跑的事了。然而他还是耐心地听完了梅林诉说离开别墅之后的所有情况。听完之后,宛那收起了脸上的怒色,问道:“你说你们找到了哥鲁克,你们真的看见他了吗?”

梅林答道:“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被大象救走了。我正要请求你和我一同去找他回来。”

宛那回身问马里逊说:“你也看见他了吗?”

马里逊说:“是的,我也看见了。”

宛那问:“据你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大约有多大岁数?”

马里逊说:“我看他像英国人,年岁和我差不多,他长得很结实,皮肤是浅褐色的。”

宛那忽然急切地问:“他的眼睛和头发是什么颜色? 你注意了没有?”

梅林抢着回答:“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灰色的。”

宛那不再问什么了,马上对手下的头目说:“把梅林姑娘和马里逊先生护送回家去,我要到丛林里去。”

梅林请求说:“宛那!让我和你一同去吧!你既要去找哥鲁克,最好带我一同去,我认识他,也熟悉他。”

宛那说:“按规矩,按情理,你都应该在你心爱的人身边。”

宛那跳下马,把马交给头目,看着他们走向回庄园的路。梅林一语不发,骑上马,跟着队伍徐徐走去。马里逊伤势很重,发起了高烧,所以他们替他采集树枝,做了个临时担架,抬着他走。宛那站着,目送他们远去。他看梅林头也不回,骑马前进,知道她很悲痛,也很替她难过。他一向深爱着梅林,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他从梅林的叙述中,知道马里逊已经悔悟,并且用行动表现出他已改过自新。如果梅林真爱他,愿意嫁给他,自己也不反对。但宛那心里总隐隐觉得,梅林和马里逊很难成为佳偶。

宛那看回庄园的队伍走远了,自己身边再没有别人了。他走到一株大树旁,抓住一根粗树枝,做了个引体向上,然后用猫一样敏捷的动作跃上树去,跳到一个枝叶繁密处。他把穿的衣服一齐脱下,从肩上带着的一个口袋里取出鹿皮围裙,围在腰上,又拿出了一根绳索和一把佩刀。

宛那站直了身体,把头一仰,胸一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嗅了嗅周围,眼睛一阖,就跳到了稍下的树枝上,在枝叶间,顺着河流,向东南方向走去。他不时地啸叫着,走了有几个钟头,才听到从他左边的丛林中传来了一声大猿的回啸。宛那听了似乎很高兴,眼中露出喜悦的光彩来,又向那边长啸了一声。

哥鲁克挣脱不了绳索,知道困在这里只有等死。于是他对象说了几句话,让大象重新背起他,向东北走去。在那一带地方,哥鲁克曾见有白人或黑人往来,如果能碰见这些人,就可以指使象把他卷来,请他替自己解开绳索。同时,他知道阿库特也常在这一带出没,如果遇见了,一定可以给自己松绑。当初在伦敦鲍勒维奇的住处,阿库特曾在他的指导下,给他解过绳索。于是哥鲁克在林中不断发出啸声,这啸声在南方的阿库特也隐隐听到了,渐渐循声而来。而这两边的啸声,宛那也都听到了。

宛那手下的头目奉命护送马里逊回庄园。梅林垂头丧气骑在马上,跟着前进,一路苦苦寻思,怎样才能找回哥鲁克。走了不多的路,梅林把头目叫过去说:“我不回庄园上去,我要去追宛那!”

头目摇摇头说:“不行!宛那命令我送你回庄园,我不敢违命,只能把你送回庄园去。”

“这样说,你是不让我走了,是吗?”

头目点点头,他让梅林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免得梅林兜转马头,猛然跑去。梅林心里暗笑着,她已看出头目的用意,知道他忠于主人,自然不肯责怪他或违拗他,只是边走边想办法。当他们经过一株枝叶低垂的树下时,那头目吃了一惊,前面马背上的梅林忽然不见了,马却还在平平稳稳地走着。他们叫着,找着,结果谁也没找见梅林的踪影。大家无法,只好先送马里逊回庄园。

梅林跳上树后,向东赶去,她知道这条路是大象常往来的。她一心想找到哥鲁克,她自忖不该只顾马里逊,而不管哥鲁克。她在树上匆匆地飞奔着,不多一会儿,已听到大猿呼叫同伴的声音,心里一阵喜悦,一直向发声的地方奔去。不久,她又嗅到了大象味。到了临近的树上,她拨开枝叶向下一看,看见高高躺在象头上的,正是哥鲁克,木桩还绑在他背后。她高叫了一声:“哥鲁克!”

大象听见有人声,马上放下哥鲁克,回身冲过去,准备迎敌,保护好友。哥鲁克已听出是梅林的声音,也叫了一声:“梅林!”梅林很高兴地跳下树去,想给哥鲁克解绳子,那大象却不认识梅林,一心只想保护哥鲁克,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他。它怒吼了一声,看样子马上要采取行动了。哥鲁克着急地喊:“梅林!快上树!快上树!大象要杀你呢!”

梅林却有恃无恐地一点儿也不害怕,站在那里对大象大叫:“大象!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小梅林呀!从前我常常骑在你背上的。”

象当然不认识长大了的梅林,更不熟悉她这一身装束,所以始终也不理睬她,仍然怒吼着。大象真急了的时候,连哥鲁克的话都不听了,哥鲁克也没有办法打发它走开。在大象心里,除了哥鲁克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是它的仇敌,它不能丢下哥鲁克走开。梅林和大象周旋了很长的时间,因象还是拿定了主意,不许她走近哥鲁克,唯恐她伤害自己刚从危险中救出来的朋友。后来,哥鲁克想出来了一个主意,他对梅林说:“你假装往回走,溜到下风头去,暗中跟着我们。到了适当的地方,我可以支开它。等它走了之后,你就可以替我解绳子了。哦!你有刀吗?”

梅林答道:“我有小刀。我立刻就走,我们或许可以和它开个玩笑,但大象很机灵,恐怕我们会白费心思呢!”

哥鲁克笑着,他也觉着她的话不无道理。梅林照哥鲁克的话走开了,哥鲁克又指挥大象把自己卷到它头上,寻找道路前进。大象犹豫了几分钟,才照他的命令做了。这时哥鲁克已远远听到大猿的啸声,他想:阿库特来了,很好!大象是认识阿库特的,一定肯让它走近自己。

哥鲁克于是也长啸答应,仍向林中前进,心里一边还在想着自己和梅林订的计划,不妨也试验一下。到了一个空场上,哥鲁克嗅到了水味,心想,这是一个适当的机会了,就让大象把他放下来,又命大象去取水。大象果然依言而去,走之前嗅了一会儿,又把周围默默地观察了一阵,才缓缓走去。哥鲁克知道那条河远在二三百米之外,他满以为这次他的林中好友一定上他的当了,心里暗暗得意。可他哪里知道,大象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傻,并没有立刻到河边去,只是往前走了一段,在林中隐藏起来,偷偷观望着,恐怕哥鲁克有危险。它想要看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会不会重新追来,加害哥鲁克,因此,它宁可晚一点去取水,要在暗中看守一阵,等到能断定确实没事之后,再到河边取水也不迟。它正在那里看着,果然见那女子跳下树来,直奔向哥鲁克,大象沉住了气,没有马上行动,它要等她走到哥鲁克跟前,再迅速地冲上去,免得她逃跑了。这时它两眼冒火,摇摆着小尾巴,几乎要怒吼起来。看着女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快到哥鲁克身边了,大象大叫一声,直向梅林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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