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一夜,童琨根本就没想到她将和这个人要去现在将去的一个地方。在此之前,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恋爱,和许泽群,还是在十多年前,从拉手到最终那样在一起,用了差不多两三年的时间,而今即将发生的一切自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车在一间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乔去非又转过头来看童琨。他的目光中有疑问也有期待。他那样看着她,好像在问:“你想好了吗?”
他在给她抉择的时间。
童琨一直低着头。
大概有好几分钟,乔去非就把童琨一把拢过去。他把她拢在了自己怀里。他亲她的额头,呼吸有点急促。童琨第一次感受到他不是正点正着的节拍,她的心头也是一热。
他很快松了她。自己下了车,之后绕到她身边,给她开了车门,拉着她的手。她一出来,他又把她拢在怀里。他当然没拢得那么腻歪的样子,松松的,很自然的,但是童琨感觉到他身体内奔涌着的力量。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力用在手上,要把她的肩膀捏碎一样。
到了大堂,他让童琨坐在一边。他去了前台。不一会儿,他过来了,又拉着童琨的手去电梯口。
电梯里没有人,乔去非把童琨一把紧紧拥在怀里。此时,童琨能够感觉到他心跳的剧烈和身体的炙热。
又是很快地,他松了她。他对她微微笑一笑,扬了扬下巴。童琨顺着他的视线望上看,有一个很小的摄像头。
“要没这个东东……”乔去非拿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嘿嘿。”他狡黠地笑了一下。
电梯很快就到了,乔去非拉了童琨,熟门熟路的样子,一下子找到了他要的房间。
开了门,乔去非随手把门关上。在门边,乔去非就把童琨一把裹到怀里。他的唇,终于,吻在她的唇上。
“我要好好地吻吻你。”他的话和着喘息,含混地在她耳边响起。
现在,好像此前所有的克制全都爆发在这一瞬间。还有这两唇之间,没有逡巡试探,甚至停顿喘息,有的只是如饥似渴无论怎样吮吸都不能平息的渴求!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急风暴雨般的吻总算停了下来。乔去非看到的是童琨一张水花花的脸。
“我想你,想了你一天一夜。”童琨说。说出来了,她感觉那么舒畅。她想了他一天一夜,终于可以跟他说出来了。
“我也想你。”乔去非又把她抱在怀里。他又来吻她。这回,是那么柔情蜜意的一个吻,温暖湿润的舌头轻轻去搅动童琨的。童琨的舌和应着他。两条春水里的鱼儿纠缠嬉戏着。童琨这才感觉到他唇里的味道,那种类似于苦楝树的味道。童琨知道,那是失眠的人才有的味道。
乔去非辗转地吻着童琨,吻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童琨的脸。
“我好像实现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乔去非说,“你是我那时候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现在不是了吗?”童琨说了就有点点后悔。当然不是了嘛,他那样的人走南闯北地见过那么多人,再说自己也老了那么多,这话问得真不自量力呢。
乔去非不回答她,又开始拥吻她。童琨心想可不就是嘛,问得人家为难呢。她觉得羞愧了,就猫一样钻在他怀里,脸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许久,她觉得乔去非在把她往外推。乔去非把她推离了自己的身体,两手按在她的两肩上,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弯弯的了,眼里满是叫人难以抗拒的友善和温柔。
童琨以为他又要端详自己,就扬着脸眯缝着眼睛对着他,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她听到乔去非在对她说,“好像还没有长的样子。”
童琨还是那样笑眯眯地仰着脸对着他。
乔去非又亲了她一下,然后,他的两只手抚摩着童琨的脖子。他张开手掌把童琨的脖子轻轻地合围起来,然后,两只手同时向下滑动,手滑到了童琨的肩头上,停在了童琨的衣领边。
童琨穿的是一件带松紧领口的圆领套头T恤衫,绛红底小碎白花,还是她出差东京的时候在西武花五万日元买的。一件小衫这个价是贵了点,但敌不过童琨当时爱煞了的一颗心,日装女衣就是那样,极尽精致与秀雅。
现在,乔去非的手逗留在童琨的领口边。不一会儿,它们又继续向下滑动,也把童琨的T恤衫领口褪了下去……
乔去非把童琨的领口褪下肩头,让童琨的锁骨和肩窝露了出来。乔去非就不褪了。他俯下头,亲吻童琨的肩窝和锁骨,细细地慢慢地亲,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他的头埋在童琨颈脖间,使得童琨要扬起脖子给他空间。他亲着她,喘息渐渐地急切起来。
但乔去非就是乔去非。他永远能保持不慌乱的节奏和频率。许是他无以承受那种急切了。他把头抬了起来。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在门边,是一间什么样的房间都没看清楚。乔去非裹着童琨到了床边,复又把她裹到洗手间边。
“你先进去还是我先?”他附在她耳边问她。他指的当然是冲凉。
童琨还是担心自己理解错了。她就说你先吧。乔去非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这是童琨一生中经历的第二个男人。童琨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那天的表现几乎比没有经历过男人的女人还要呆板与稚涩。
她始终,没有在乔去非面前展露自己的全部身躯。她拿被单紧紧地包裹在胸部和大腿之间,后来甚至在乔去非的高潮快要来临的时候——她没有高潮——她拿枕巾蒙在了脸上。自始至终,她像处女一般的羞涩。
她居然,没有任何身体的快乐。似乎身体根本未被唤醒,也似乎,身体的羞涩阻止了应有的快乐。
但是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乔去非来问她:“你好吗?”
她还是违心地说好。后来她越哭越厉害,好像是因为幸福或曾经所有的伤痛。乔去非有点慌了神。
“你不要这样激烈。”他说,“你不要这样。”
乔去非好像很怕她这样。
童琨当时只顾着哭,根本没去想乔去非怎么对她的哭那么紧张。“那么多年前,你怎么不找我?”童琨好容易止住了哭,忽然问出这句话。
乔去非显然有点发愣。他没有想到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那时候我小,不懂事。”想了一会儿他这样回答。
“你不是说那时候就对我有梦想吗?”童琨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那我也不懂怎么追你。”乔去非用纸巾给她拭眼泪。
“那你爱我吗?”童琨问。
“爱其实是很难说清楚的。”乔去非说,“要看怎么界定它。”
天旋地转。童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答案。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应该是在跟他来这里之前就问好的问题。之前如果是这样的答案,那她根本就不会进这个门。她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跟许泽群恋爱,他们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走到最后一步。跟这个人,只有两天!事情过后,原来他都未必爱自己!
童琨跳了起来,幸好他们早已穿好了衣服。她刚冲到门边,乔去非就从后面抱住了她。
“童童。”他说,“你冷静点,不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不就希望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吗?否则你怎么那么容易得手?”童琨又哭起来。
“我没有骗你。”乔去非的声音哑了,“我给了你一天一夜的时间去考虑,今天也一直在征询你的意见。我们都是大人了,做事情应该对自己和对方负责任的。”
“你都没有爱上我就做这样的事情算是对对方负责任吗?”童琨哽咽着。
“我没有不爱你。”乔去非说,他拢紧了她,“真的没有。”
“那你是爱我的?”童琨转头看他,他的眼睛红了。
童琨的心酸了,她搂住他,“你爱我吗?”
没有回答。沉默。
良久之后乔去非又重复了那句话:“我没有不爱你。”
童琨猛地挣脱了他,开了门,甩门而去,一边走一边泪水就哗哗地流。
13
童琨刚冲出酒店大门,电话就响了起来。
童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想也没想就判定是乔去非的,于是想也没想就按掉了。她扬手要了辆的士,打到流花车站。刚有一辆去深圳的车快发了,就跳了上去。
童琨一上车,就意识到车上的人看她的眼光有点奇怪。她知道为什么。她哭了一路,脸上泪痕斑斑不说,眼睛也应该很红了,但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她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头一扭向窗外,泪水又流了下来。从离开乔去非开始,眼底好像成了蓄满水的水池子,稍一动弹泪水就涌出来。她擦了泪水开始静下神来,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她能想清楚一些问题,也有一些问题她根本想不清楚。
她能想清楚的是,毫无疑问,她彻头彻尾地坠入了情网,爱上了这个叫乔去非的男人。她爱得满满当当,每一个毛孔每一丝毛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爱。
那么这个叫乔去非的男人爱不爱她呢?她不得而知。
“我没有不爱你。”乔去非这句话一直在童琨耳边响。他不承认自己爱她。但是他一再说,“我没有不爱你”——“真的没有。”他把这话说得那么真诚。他的嗓子哑了,眼睛还红了。她没有看到过男人那种样子。跟许泽群恋爱,也从来没有过。她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就差点掉眼泪了。
还有,她喝了一点矿泉水,再一次体味到嘴里一丝苦涩的味道,那是他留给她的味道——他失眠了,跟自己一样失眠了,他也像自己想他一样想了她一天一夜吗?
她马上想起他说是回广州看住院的母亲的,那么是他夜里照顾母亲没睡觉?她忽然想求证这件事。她原来还避免在母亲面前提到这个人,昨天他家的电话都没跟母亲要,但是现在她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给母亲打电话。
电话一拨通,童琨跟童培芬说自己在广州还没走。
“我忘了带身份证,我想问问那个乔去非有没有回来,搭他的车的话过关方便点,但我身边没他家的电话。”童琨编了个谎。
童培芬自然对童琨还没离开广州小小吃了一惊,听这话忙说,你等下,我找找。电话那边没声音了,她可能在翻电话本。
“他应该回广州了,我前天还听说他母亲住院了。”童琨装做不经意地说。
“不是什么大病,吃错了东西,急性肠炎,我还去看了。”童培芬报了电话号码又说,“大前天就出院了。”
童琨谢了母亲,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乔去非这一天一夜用不着那么辛苦地照料母亲,甚至他的这趟广州之行都是可有可无的。她又想到他那天兴致冲冲从香港过来带她去南澳玩……这个男人,总拿一些貌似得体的理由来接近自己,也可算是煞费苦心。一个男人,他若不喜欢你,他动这些脑筋花这些时间,来跟你折腾什么?
童琨想着,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是太决绝了点。一赌气走了倒罢了,电话也不接,那就不应该了。出门的时候他苦苦地挽留了你,你没给他面子;再不接他电话,就会弄得他更没面子的呀!他那么骄傲的人,能丢几回面子呢?再说,或许他还有什么要跟自己说,或许他要说的是自己要听的话也未可知……
童琨想到这里,忍不住掏出手机。她要给他回电话。她想好了,她这个电话也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有回心转意的心思,她也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她可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妥协……最好的做法是他接了电话,装做不知道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然后见机行事看他说什么。她又马上想到电话应该是酒店的,总机会自报家门,更何况还要转分机,她能转进去自是不能佯装不知了。想到这些,她又打消了给他打电话的念头。但她还是不死心,试着打了总机,果然那边说是XX酒店,她就没有再往分机上拨。
至此,她已经很后悔自己的决断和轻率了,只是她没有勇气,再说也可能已经没有办法跟他联系上了。他也应该离开酒店了。
童琨就那样一路胡思乱想着,越是想得多,就越是后悔离开了他。
她已经平静很多了,加上一天一夜没好好睡觉,童琨就困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很快又醒了。她是给惊醒的。一醒过来她就掏出手机看,什么动静都没有。她是从梦中开始骤然而生一种期盼的,她开始渴望那个人再打电话过来。
电话成了一个铁疙瘩,悄没声息。
她又开始心痛了。他不理我了,她想,他永远不会理我了。偏偏车上在放一些很煽情的流行歌曲,一些不怎么样的歌词都弄得童琨心里一阵阵的酸痛。
等到童琨快对电话死了心的时候,电话忽然就响了,是深圳的一个陌生号码。童琨盯着这个号码看了很久,心一直怦怦乱跳。她基本上可以判定应该是乔去非在关口一带打来的。
她打开了电话,轻轻地“喂”了一声,声音就哽住了,再也不能说话。
“你在哪里?”那边问她,声音也很闷。
“我在大巴上。”她吐了口气,终于以稍微和缓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还没进关吧?”那边又问,得到默认的回答后就说,“你到关口不要进关,我在关口等你。”
童琨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他终于联系她了,她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心也觉得舒松了一些。
度秒如年。以往一眨眼就过了的路此时显得那么漫长。好歹总算到了关口,童琨远远看到那辆黑色的小车。
车从乔去非的车旁边过,乔去非的车就尾随过来,看来他一直盯着广州过来的车。
童琨下了车,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站在车边的乔去非。他的手搭在车门上,站着,不动,定定地看着她。
童琨头一低,泪水又下来了。她知道自己没出息,好像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她低着头往前走,看到地上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影,与她的身影重叠交错着,后来一个影子跟她的叠在一起,不一会儿,身边的那个人就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这回是泪如雨下。那个人把她领到车上,把她揽在怀里靠了一会儿。
“是我不好,对不起,”他说,“我让你伤心了。”
童琨只有哭。
他拿纸巾给她拭眼泪,终于她不哭了。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童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