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黯然地点点头,“那好吧,谢谢你了!”月光明朗,夜色温柔,可此时的她竟然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在这样六月的大热天里,她反倒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她不知道应该迈向何方,她的家就在两里路之外的村子背弯处。要回去吗,家里空空的,那里也没有能带给老爸希望的东西。
“柳青青!”变态老七叫了一声。
她怔怔地转过身子,木木地望着他。
“我妈她不是不答应借你钱,而是……”
“而是什么?”柳青青本来黯淡的目光忽然再次闪出了一丝的希望。
“你将来能答应跟我结婚吗,她说只要你肯写个条子保证将来跟我结婚的话,她就会把钱借给你!”变态老七低着头,越说声音越小,好像卑鄙的杨康似的,一点儿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好,我答应你!”柳青青想也不想就果断地点头道。这是她最后的盼头了,为了老爸能多活几天,只要能解决问题,不管是何条件,她都要先答应下来再说。
“真的?”变态老七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只要阿姨肯把钱借给我,让我老爸多活几天,那我就用我的一辈子来报答,我心甘情愿。”柳青青严肃地说。
变态老七赶紧跑到屋子里拿来了纸和笔,然后打着电筒借着月光,柳青青就在纸上写了一张这样荒唐的婚约保证书:
保证书
只要阿姨愿意将钱借我给父亲治病,那么我柳青青愿意保证将来嫁给您儿子,谢谢!
柳青青
写完后柳青青就忍不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这都21世纪了,杨立伟都上外太空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落到签卖身契的地步。她把保证书递到变态老七手里,“请你交给阿姨,我绝不反悔!”
变态老七一脸落寞,无奈地苦笑一下。他接过保证书对柳青青说道:“其实这是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他们不懂我还是把高中上完了的。写这么一张就是为了糊弄一下他们,他们没啥文化,你不必当真,也不要怪他们,也不用履行承诺嫁给我!”
其实变态老七的母亲屁大的字半个都不认识,根本就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内容。可是要想真正地骗她还是不容易的,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包括这个纸条子的约束力,其实根本束缚不了柳青青。但她另有算计,她算计到柳青青心里去了,她知道柳青青这孩子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听话孝顺,只要是她承诺了的事情,她是一定会办到的。做母亲的知道自己的儿子很喜欢这个女孩,而且她自己也很喜欢。如果将来柳青青能做她的儿媳妇,那肯定是他们家的福气,所以就用这么一种荒唐的方式打了一场胜券在握的心理战。母亲从卧室的大纸箱子里翻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万的现金出来递到了变态老七的面前,“不够的明天我去银行取,叫她先回医院等着,我取出来后叫你给她送过去。”
变态老七拿着钱就往外跑。
“等等!”做母亲的又叫住了他,“你把她请进屋来叫她今晚在这儿住,就别回老屋了。这大半夜的,明早直接从我们家出去!”
变态老七点点头,兴奋地来到柳青青的身边,把钱塞到她的手里说:“不够的明天取了再给你送过去!”
“谢谢!”柳青青接过钱,转过身子。
变态老七说:“今晚就在我家里歇吧!”
“不了,我还要收拾点儿其他的东西明天给老爸带过去。”说完捂着嘴朝老家的小路奔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无奈的变态老七只能一直尾随着她,直到她安安全全地进了大门为止……
“缺钱了是吧,告诉我,差多少?”我走上前去拍了拍正在发呆的柳青青。
柳青青回过神来,还是没有作声。
“告诉我,究竟差多少,我给你想办法。虽然我们才见过两次面,但怎么也算是朋友了吧。”我焦急地问。
这时,张依依在那边等了老半天,见我话还没讲完,就走了过来,娇笑着说:“哟,这谁啊,难怪讲了那么久,原来是在泡妞啊。”
我瞪了张依依一眼,“别捣乱,我们在谈正经事。”
柳青青看了看我,眼睛流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她的心头忽然萌生出一丝别样的希望。如果这个路过红尘能帮她的忙,借给她三万块,那么她就可以把变态老七的钱在没用之前马上退还回去;这样她也就不用履行那荒唐的诺言了,毕竟她一点也不喜欢那变态老七。在有可能的希望之下,她实在是不想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偿还债务。
“你能借我三万块钱吗?”她支支吾吾地小声问道。
“差三万?”我望着她。
柳青青点了点头。
“吓死我了,我以为多少呢,没问题,你等着!”我对一旁的张依依说道,“你有三万块钱吗,我到宜昌后再还给你?”
张依依望了望柳青青,撅着嘴一笑,“我凭什么要帮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帮她,是帮我,是我找你借的,你找我收账就可以了。”
“你马子?”
“我说你别那么鸡婆行不行,到底借还是不借?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我怒了。
柳青青看我们俩吵得厉害,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消失殆尽。她黯然地说道:“算了吧,红尘,如果你没有就算了,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她朝我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然后就转身依旧朝那条小道跑了过去,右手不停地揉着眼睛。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恨不得把自己给剁了。长这么大,连三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还得找别人借,他妈的我以前都在干些什么。我狠狠地瞪了张依依一眼,“这下你高兴了?”
张依依低下头去,一脸歉意地说道:“不是我不肯借给你,而是我也没钱了。我不是给了几万块钱的预付款吗,你去找楚怀春吧。”
“你会没钱,少骗我了,不想借就不想借,冷血动物!”我气呼呼地从她身边一甩而过,不再理她。
(23)
五峰县医院坐落在一座巍峨的大山之下,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古城堡。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迈进医院的正门,朝前台的咨询处走了过去。我要调查一下柳青青的父亲究竟得的什么性质的肝病,严重到什么程度,需要多少钱才能治愈。“您好,请问一位得了肝病的姓柳的男性中年人他住在哪间病房?”我所能提到的关键词就只有这么多了,希望她能帮我搜索到。
几秒钟之后,前台小姐问我,“姓柳,四十多岁的?”
“是的。”
“嗯,有这么一位病人,前天下午送过来的,在住院部的301号房,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
“这样啊,那您知道他得的是什么方面的肝病吗?”
“肝硬化,还是晚期的!”前台小姐突然愣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他老婆很早的时候就跑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长得还挺漂亮的,据说在三峡大学读书。只可惜,他们家太穷了,当时送过来的时候都是她的一个什么亲戚帮忙交的三千块医药费呢。这事儿传得挺大的,听说她要把父亲转到宜昌的大医院里面去做手术,不知道现在解决了钱的问题没有?唉,其实说句实在话,没那个必要,她父亲这病只要一上身就基本没辙了,拖到哪里都是必死无疑。即使做了手术,也活不了几天,像他们这种状况,还是算了吧,花些冤枉钱,何必呢!”前台小姐语重心长地说。
“谢谢啊!”我没有再理会前台小姐的一番“苦心”,隔岸观火的人好像永远都会把任何事情假装看得比释迦牟尼还透彻。要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估计就不是这副爱谁谁谁的德行了。我转身跑到住院部,来到301的外面。只见小小的一间病房里竟然横着六个床铺,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每个床铺上都躺着一位正在打着点滴的病人,年轻的女护士进进出出拥挤地忙碌着,眼神冷漠,好像跟她们无关一样。我心想这看惯了生死的就是比正常人淡定。
我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坐在最靠窗子的那个位置,侧对着我。此时正面带微笑地在跟老爸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安慰她的父亲,估计在讲叫他不要担心之类的话。父亲不停地点着头,眼角已然湿润,一个人把儿女养到这么大,为的不就是当自己垮了的时候病床前面有个扶药瓶子的人吗。很温馨的一幅画面,只可惜是在彼此绝望的情况之下。
我没有推门进去跟他们打招呼,而是直接找到内科的医生办公室。我向柳父的主治医生打听了关于肝硬化手术可行性与费用的相关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手术不需要很多钱,两三万就差不多,关键是手术只能解决“并发症”的问题(比如腹水、脾大),对肝硬化本身的治疗没有任何效果。肝硬化本身的治疗,目前在国际上采用的都是以药物为主,其目的也是以“保肝”(保剩下没有被腐蚀的肝)为主。目前根本就没有能杀死这种肝病毒的特效药,换句话说,手术能延长病人的生命,但不能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抢过来。
我悄悄地走出医院的大门,直接奔去了长途汽车站。我要马上回宜昌弄点儿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柳青青在遗憾中与自己的父亲离别,那将会给她造成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但问题的关键是,我到哪里去弄三万块钱呢?真他妈的是书到用时不嫌多,钱到用时方恨少。来的时候已经跟楚怀春吵了一架,他死活也不肯从公款中借出一分钱给我,先前给我三千块钱的大方劲儿一下子荡然无存,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哥们儿义气的白眼狼。我惊讶地望着他,恨不得把他捏成一坨屎拿去喂狗。
楚怀春却反而笑着说:“生气了吧,知道原因吗?”
我转身就走,不借就不借,老子才不管什么原因呢。
楚怀春一把揪住我,在我耳边说:“谁叫你那天晚上碰我马子的,给老子戴绿帽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无情,别怪我无义!”
“去你娘的楚怀春,你真他妈贱,别说我没碰她,老子就是碰了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愧疚!”我当即就买了去县城的汽车票,一个人离开了柴埠溪。
回到宜昌后我没有心思跟楚怀春继续怄气,我得马上把钱搞到手。首先想到了我最后的避风港湾,就是那个曾被我气得半死不活的老爷子,现在不是跟他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就像美国对中国的贸易谈判一样,僵持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我厚着脸皮踏进家门,急匆匆地跑到老爷子的房间,“我有点儿事想找您帮下忙。”我急巴巴地说。
妈看到我终于回来,无比高兴,连忙去买菜做饭;说晚上要小小团聚一下,想化解我与老爷子之间的恩恩怨怨。
“嗯,什么事?”老爷子点头算是给了我一个反悔的面子。
“您能借我点儿钱吗?”
“借钱?我们之间你还用得着说个‘借’字?以前从没有见你这么客气过!”老爷子冷笑道。
“那您能给我点儿钱吗?”
“怎么,混不下去了吧,转了那么多天最终还是要来伸手找我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受到如此屈辱,自尊就像是冷菜盘子一样被他无情地扫在地上,我几乎就要夺门而出。这老头子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肯放过我,硬是要跟我犟到底,看到儿子混得如此落魄他难道还很有快感不成?但奇怪的是,我竟然忍受了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借也好,给也罢,成与不成,您给句痛快话!”我咬着牙道。
老爷子大概也是没有见过如此能忍辱负重的我,感觉有点儿惊讶。这还是他那个自傲得不可一世的儿子吗,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说:“多少?”
“三万。”
“用来干什么?”
“这个您不必要知道。”
“银行贷个款都还需要调查户口呢,我做老子的把钱扔了就问都不能问一声?”
“救人。”
“救什么人?”
“我说您到底给还是不给,您要真想帮我,就不会怀疑我的目的。”
“不怀疑你的目的,你以为我跟你妈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叫你去那办公室待着你怎么也嫌不自由?你以为我们就天生喜欢那个鸟笼子?”
我实在是再也不能忍受老爷子对我的冷嘲热讽,当时气呼呼地就从家里的大门冲了出去。在外面刚巧撞上兴致勃勃买菜回来准备做饭的老妈,她把手伸过来想要揪住我,可我却灵活地闪开了。我对妈说:“我没事,回去做给老爷子吃去吧,他比以前瘦多了!”
我漫无目的地来到大街上,灰头土脸的,从未有感觉如此地失败过。也许我只要再坚持一下下,老爷子就会认输了,可是就这一下下,我实在是觉得有点难于上青天。算了,靠天靠地都他老板的不是什么有谱的事情,人最终的还是要靠自己,老子肯定会想到方法把这笔钱弄到手的。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柳青青的号码,问她父亲的最新进展情况。她接到我的电话显得很是诧异,说钱刚刚已经筹到了,叫我不要担心,还说明天早上就会起程到宜昌来。我在电话里嘘寒问暖祝福了一番,然后就挂掉了电话,心里难过得想要崩溃。她不差钱了,她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不知道是哪个人解了她的危机,这个人反正不是我,一个叫路过红尘的废物。当晚我买了几瓶啤酒回到工作室,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一个人向寂寞say hello,跟孤独说享受到深夜。然后我爬到张依依那张我曾经睡过的床上,衣服也不脱就倒了下去,被子上面留下了一个女人淡淡的体香与脂粉味,我在晕晕乎乎的迷恋中睡了过去……
一缕刺眼的阳光从窗帘飘起的缝隙之中洒在了我的脸上。次日,我从沉沉的昏睡之中醒了过来,看手机,北京时间十三点五十二分。我蓦地从床上跳起,起身就朝大街上的公交站牌跑。
“柳青青,你们到宜昌了吗?”我焦急地问。
“到了,已经挂号住进病房了。”柳青青说。
“哪家医院?”
“仁和!”
“在住院部的几号房,我来看你们?”
“你没有事情在做吗,不用麻烦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不麻烦,我没事情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伯父!”
“412。”
我本应该早点起来去接她的,钱没有借给她不说,但作为宜昌本地人,连接应她这点儿忙都没有帮到,实在是让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把钱包从裤袋里掏出来,还有八百多块钱,空着手是蹭饭的人才干的事,怎么也得买点东西什么的。我跑到一个水果摊前,香蕉苹果梨子的买了六十多块钱的就挤上了公交车。
到了仁和医院,是柳青青出来接的我,跟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位很帅气的小伙子。我跟他们一起上了住院部的四楼,到了病房外面我忽然不想进去了,一是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别人知道如何安慰我,而我从来不知道去如何安慰别人;二是我害怕里面那种苍凉的氛围,给人的感觉太压抑。我把水果递到柳青青的面前,“我就不进去了,你带我向伯父问声好。”
“谢谢!”她接过水果袋子低着头说。
“医生来确诊了没有?”我问。
“还没呢,说还要做全面检查!”
“你不是有上家医院的检查资料吗,怎么全面检查还要重做?”我愕然。
“是的,那些只是参考,他们不相信小医院做的,而且也不全!”
“这个我知道,可那些B超之类的还是可以相信的吧,CT肯定是要照的,普通的县医院没那设备。唉,其实说白了就是变相地圈钱。”我气愤地说。
“那也没有办法。”
“那天,对不起!”我对她道歉道。
“嗯?”柳青青抬头道:“什么对不起?”
“关于钱的事情,没想到那朋友身上也没有了,而我又在外面,所以……”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缺了,谢谢你关心。”柳青青小声道,目光不自然地瞟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变态老七。
“你现在真的不缺了?”我也不自然地瞟了变态老七一眼,一个皮肤略显得有点黑,但绝对潇洒俊朗的大男孩。我以前从不嫉妒比我长得帅的男人,觉得他帅他的,我帅我的,但对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小小的阴暗心理——酸酸的。
“这样啊,那我走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