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相对的。
人居于地,抬头可望天穹。
天有边,海有角,是以才有天涯海角之说,天之涯没有落脚地。入眼处尽是翻腾的云雾,铺盖如湖,奔腾似海,翻滚间又似人生百态。
而云雾翻腾之中却又似乎有一道黑影横亘在云海之中,细看之下却发现是一座山。抬眼上望不见尽头,穿云破雾不见峰顶,只见得中段那皑皑白雪反射着天穹中绮丽光彩,同时也让人感到冰冷与绝望,感慨造物之神奇。
通天峰,人族史记自万年前世界由三化六,它就这样突兀的横断在天地之间。据传,其立于人间,登峰顶而上可入仙界,顺峰而下直通九幽冥府。事实上云海之上的那段峰并未出现在史记记载里,或许有些人上去过,又或许没有,但它在云海下的这一段依旧是极高的。
俯着云海中的峰体往地面靠近,峰渐宽,入眼不再尽是皑皑白雪,也不再拥有冰冷与无情的感官,阳光在某一段开始有了温度,世界也随着太阳有了其他的光彩,峰也不再展现它似乎想要洞穿天穹的野望。
温暖是容不下冰雪的,所以它们就只能消融在阳光之下,冰雪化水汇流成溪,人向高处走,水自然要往低处流,通天峰云海下至中段便与群山相连,传说它勾通仙人两界,但传说毕竟是传说,事实上,它确实也是一道分界领。
当群山上溪水汇合之后便成了河,河水依旧向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行走,通天峰向西百里外,群峰真正的汇流处,有条大河,河很宽,横断两岸约有四十余里,河水浑浊看不通透,大河向东流,东流入海横断两界,河的另一边,有妖。
而通天峰向南百里外有座城,此城纵向四十里地,横向二十余里,这城极有意思,左侧城墙包围城内偏生是一个弧度。而另一面的城墙又与左侧两相对称,城内房屋与街道相互交错纵横。从高处看,此城犹如一片树叶般,街道是树叶的脉络,房屋是叶肉,城名若叶。
城墙不高但墙上刀痕剑孔纵横交错,而此刻的城却有一种气息。如黄昏降临天地欲暗,若岁月更迭人之迟暮。街道上青砖尚且能够看到残留脚印,而两边的房门却紧紧闭合,却是已人去楼空,城尚在,人却已不在,既已人去楼空,那人又在何处?
城外千米也有条河,逆着河流而上自然又回到了山上。只是这山没有通天而上,也没有横贯而出,它就这样普普通通的梗在群山中极不起眼。不起眼不是看不见,而是不会那样引人注意,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般也自然是藏人的地方。
山上树木不高,却刚好能够遮阳,遮阳便能蔽日,能蔽日自然便好休恬。有山有水,有树遮阳,这种时候,自然就有人钓鱼。垂钓的人有很多种,但最多见的一种,自然便是老人,如城般迟暮的老人。老人身着棉布军衣,虽然破旧但洗的极为干净,这是个干净的老兵。灰色的发被随意的挽了个髻,但插在发间的木簪似乎被发束的极紧,所以也将他的额头拉的有些高。沧桑的脸上有着名为岁月的沟壑,柔和的双目却并不浑浊,相反却明亮之极。他的背并不佝偻,腰板亦挺的笔直,腰间系着一个暗黑色的葫芦,葫芦外表盘显釉光,甚至有些轻微虫蛀痕迹,显然跟着他的年限不短,盘坐的身影犹如那傲然的孤峰。
鱼漂在溪水间沉沉浮浮却始终不见动作,老兵也如磐石般静静等候。就在这时从溪水转角处漂来一个木盆,晃晃悠悠像个小船般顺着溪流漂下,也不知道到底漂了多久,又或者是被人刚刚放下。老兵却是动容,右手轻轻一提一抖,也不见他做何动作,鱼竿便弯出一个唯美的弧度扯动溪中鱼线。那鱼线犹如活了般随着鱼竿弧度变直而飘向木盆,鱼钩不偏不倚正好勾中木盆的一角。这轻飘飘的一个动作却显示出不俗的技艺,木盆拉至面前后,老兵却轻轻蹙眉。
“好大的命!好大的气运!”
这一句话用了两个好,隐隐有一种感叹的意味,他在感叹什么?
却见木盆之中竟是一个婴儿,约有一岁光景,肥肥胖胖的圆脸上,一对灵动的眼睛左顾右盼充满了好奇之色!而在其左手中赫然捏着一条小蛇,那蛇通体黝黑如墨,头呈三角状,整体犹如一枚羽箭般,显然是剧毒之物。而此刻那孩子左手中指食指紧紧箍在蛇头后,大拇指死死的顶在蛇脖子处。而小蛇也缠绕在孩子的手腕上,不细看,便像是墨玉镯子似得。
孩子胖胖的手臂已经微微泛青,显然是血液流通不足所至,而胖胖的小手也似乎有随时松开的迹象。那蛇却已经将下颚张到一个夸张的角度,两颗如细针般微弯的毒牙露在外面。只要孩子手一松开,这蛇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给他来上一口。
老兵却只是看着他,不见有什么动作,那双明亮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孩童的双目。孩子的眼中除了好奇,惘然外,还有一丝痛楚,但偏偏他就是没有哭出来。而老兵的眼中流露着很复杂的情绪,有对生命的怜悯,有对世界的茫然。如磐石般的身影微微抬头望天,眼光的角度又刁钻古怪,偏偏他坐的姿势也较唯美,于是自然有了一个唯美的画面。
“这方圆百里,除了一座老城便再无人家,而若叶中的所有孩子与他们父母的容颜,我自认不会忘记,偏生你这娃娃我却从未见过,你从何而来?”老兵以一个思索的角度望着天空独自呢喃着,脸上流露的表情稍显怪异。如果这个孩子是顺着溪流漂下来的,而溪流的源头自然便是群峰之上的通天峰,难道他从天上来?若不是,那又是何人,从何处将他放入溪水之中?
思索间,孩子却再也抓不住手中的小蛇,三根已经泛白的手指慢慢松开了蛇颈。小蛇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很久,连预备的动作都保持了极久。能够明显看到缠在孩子手臂上的身体一紧,速度自然也是快的不及眨眼,老兵也只是看着,觉得颇有趣。是的,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那蛇直接咬在了孩子的手腕上,两颗利齿刺破孩子细嫩皮肤,注射了一股毒液后蛇便松嘴,尾部与身体勾出一个螺旋状,一松一弛之间直接弹出木盆落入水中消失。
而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腕迅速开始由青色转变为乌黑色。且并没有就此停止,整个小手变得乌黑后,黑色开始向着手臂上冲去,毒性开始蔓延了,而一旦剧毒倾入心脉,则必死无疑。孩子的哭声越发大了,豆儿似得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两眼看着老兵流露出一种名为委屈的神色。
老兵却是松了一口气,两根手指搭在孩子的手臂上,就像急流的水遇到一堵墙,黑气始终无法越过那根手指。老兵并指如剑,顺着孩子的手臂向下按过去,乌黑的手臂在他手指抚过的地方迅速转变为原本的肤色,最终从孩子手腕处两个小小的针孔中逼出了两滴黑血,老兵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没有的汗水。
将孩子从盆中轻轻抱起,就像捧起了整个世界,看着他那微撅小嘴和湿湿的睫毛,忽闪的大眼含着委屈看着自己。
老兵不由的心中有些欢喜,遂如对孩子解释般说道:“这天下都战了一年了,魔族都有一些先头部队能够跑到人族这么深的区域,你这小东西又来历不明,腕上还缠了这么个玩意,不让它给你来这么一下,身份都不好确认,老头子我看你可怜,救你一条命,你倒先哭上了。”
苍历一百三十四年,时隔六十多年的魔族再次从魔界攻入了人界,而苍国帝于十年前倾全人族之力连接大小城市共计二十三座修建了长达万里的护族长墙,此墙首尾呼应,连贯二十三城,又与城内各阵相互呼应形成一道人间大阵,唤名万里长城。
魔族无法肆虐,人族却可以出去,于是便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义,灭魔。
灭魔令出现后,人族二教首当其冲,四院子弟紧随其后,更有二十三路苍国旗军随征。这一战便是一年,而这一年中,魔族不断的寻找万里长城的突破口,却总是不得其门,于是便开始于长城外寻找未被庇护的城池,若叶城则刚好属于这种没有来得及连接的城脉,是以城中很多人便在他们这些老兵的庇护中深藏此山。
此山中最多的便是缠绕在孩子手腕上的那种小蛇,此蛇奇毒无比。而最有意思的是,人被蛇咬的话,只要顺着血脉往伤口挤压蛇毒自会排出。但如果是魔族,咬上一口,立即毙命,这便是人与魔在体质上不同的直观展现。
黑蛇山,浅显的名字拥有不凡的意义,若叶城能够征战或者对战争有用的人,都进入了万里长城随城防调度使负责城防工作。
而不能战斗的老弱与带着孩子的妇孺本留在若叶城,后若叶城在魔族巡视中被发现,无奈中只有在被苍国旗军与四院子弟的保护下弃城而去。
黑蛇山是魔族不敢涉足的地方,自然而然便成了若叶城众隐匿的地方。这一藏便是一年,而战争似乎并没有就此停止的征兆。
“你顺溪而来,顺峰而下,却是来历不明,但老头子我这一生无子。晚年却与你相遇,这便证明你我有些缘数,便叫你溪峰好了,至于姓么,嘿,往后再说。”老兵艰难的站起身来,一只手拍了拍并没有尘土的衣服,另一只手搂着孩子。提着几尾鱼转身离去,他行走之中,左脚先向前,右脚在地上拖行然后驻立,接着再迈左腿,原来竟是位瘸腿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