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段嘉宏单位的那个物流园项目正式立项了，他们集团任命他兼职基建办的主任。段嘉宏兴致勃勃地请杨锦水吃饭，进了饭店坐下后他才告诉杨锦水，那个事还是次要的，更让他高兴的事情是，他跟韩玉莎正式离婚了。
杨锦水听完，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
段嘉宏笑道：“对了，别感慨。坐看云卷云舒，管他花开花落，一切顺其自然。不过这对我说来毕竟是大好事，你一定得陪你大哥多喝几杯。”
吃饭时，段嘉宏说了他离婚的经过。原来，他为了凑那笔钱，把才住一年半的新房子卖了，还跟朋友借了一些。离完婚之后，他等于是负债出户，除了暂住的训练基地那两间房子，全部家当就是兜里的几百元现金。
杨锦水就叹道：“段大哥你还真是情义之人。换了别人，才不听她吓唬呢。”
段嘉宏说：“兄弟你没经历过你是不知道，不是有一首歌叫《女人是老虎》吗？跟你说，疯狂的女人比老虎还可怕。要我看，你跟赵凉月分手了也好，那赵凉月我有数，她要是疯狂起来，两个韩玉莎都不是她对手。”
杨锦水笑道：“大哥喝多了。”
段嘉宏说：“酒后吐真言。还有那个宋庭芬，同样不能招惹，她太精明了。我替你看好了一个，就是吴小雨。找爱人，你可以找宋庭芬，但是找老婆，小杨你听我的，吴小雨是首选……”
杨锦水看段嘉宏越说越没谱，赶紧拦住他：“大哥大哥，咱不说这个，这个话题太沉重，咱说点轻松的。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就是有点不大好意思，反正我今儿也喝多了，问错了大哥你别当回事。”
杨锦水问的是段嘉宏存在小楼书房电脑里的那个文档。他想知道，段嘉宏与谢老太反目，是不是因为他秘密调查谢春茗的历史。
段嘉宏使劲想了想才问：“你怎么知道那个文档？”
杨锦水说了原因，段嘉宏恍然大悟。他说：“这事我谁都没说，一直闷在自个儿心里。没想到弄巧成拙，一下子谁都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不是怀疑谢春茗，我主要是好奇，因为她做的一些事情，非常不合情理……”
段嘉宏刚认识谢老太的时候，仅仅知道她是个退休的小学老师，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并不知道她就是著名的“元成谢家”在国内的唯一后人。他是在五年之后才知道这个事实的。
那是1991年的春天，当时段嘉宏还在部队当后勤处处长，谢老太打电话把他叫到家里，跟他说，有个美籍华人正在市里访问，不知怎么打听到她了，想上门拜访，而她不想见，让他出面去表示“谢绝”。段嘉宏再一问才闹清楚，那个美籍华人谢春薇竟然是谢老太的堂姐。她们老姐俩有五十七年没见面了。谢春茗不想见她，就因为她是二叔谢东海的女儿，当年的二婶曾经参与了赶走她们母女的阴谋。
段嘉宏为这事还劝过老太太，说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姐俩不该老死不相往来。但谢春茗固执得很，她就是不想跟谢春薇见面。有些话她不好说，她便让段嘉宏去说。
于是段嘉宏便以干儿子的身份到负责接待谢春薇的市统战部门进行了交涉，而且还见到了谢春薇。既然谢春茗如此决绝，谢春薇自然不会勉强。她还非常大度地向有关领导表示，希望市里能归还谢家小楼，当然不是还给她，而是还给谢春茗。市里当时就答应了。
谢春薇走后，统战部门的人找到谢春茗，跟她解释说，谢家小楼腾出来需要点时间，希望谢春茗谅解。从那时直到1996年，谢春茗再也没提起要那个小楼，直到五年之后。
1996年的秋天，那时段嘉宏已经转业到了西海重工集团，又从集团总部调到元成物资公司来就近照顾他干妈，这时谢春茗似乎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的事，坚决要求市里将谢家小楼归还给她。
由于人员变动，新领导不知此事，所以段嘉宏费了很多周折。后来他突然想起了在美国的谢春薇，就背着谢老太打国际长途找谢春薇，想让她帮着给市里说句话。这一联系才知道，原来谢春薇已经去世了，就是那年的夏天死的。段嘉宏由此想到，谢春茗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要那个小楼，她就是等着谢春薇死的这一天！
这件事情多少有点诡异。应该说，就是从这事开始，段嘉宏对谢春茗的历史产生了兴趣。经过用心观察和思考，段嘉宏发现了不少谜。谢春茗跟所有的亲戚都没有来往。尽管在元成谢家没人了，可谢春茗姥姥家还有人，但谢春茗与他们没一点交往。谢春茗的理由是，当年她和她妈在天津处境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没管，因此早已恩断情绝。不过据段嘉宏所知，谢春茗当年能上雅南医学院，靠的就是她的三舅帮忙，所以谢春茗的理由并不成立。另外，谢春茗在小楼深居简出，绝少与周围人打交道。她以前也是如此，她在西郊的新风巷住了几年，好多邻居都不认识她。还有就是谢春茗那极其复杂的经历，连组织上多次外调都搞不清楚的感情经历，以及她那一两个（不知道到底几个）被迷雾笼罩的子女……
因为这些谜从谢老太那里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段嘉宏就开始自己寻找答案。很可能就是他做的调查，触及了谢老太的重大隐私，由此谢老太才对他深恶痛绝。
说到这里，段嘉宏讲出了一个绝大的秘密：他在笔记本上记载了两种毒药，那毒药跟他没关系，是他从谢春茗那里偷看来的！
到底怎么偷看的段嘉宏没细说，反正他对那两个化学名称很感兴趣，就抄了下来去查书，查不明白又请教专家。专家跟他说，一种是多年前使用的神经抑制类药物，还有一种是1996年才研制出来的新型凝血剂。这两种药都有缓释性毒副作用，超剂量使用可以致命，因此一直被严格控制。
段嘉宏当时还以为是谢老太想要自杀，可再一想，现实中没人会采取慢性中毒的方式自杀，倒是在谋杀案中，有很多让人不知不觉慢性中毒而死的例子。段嘉宏就开始怀疑，谢春茗是想用毒药来对付某个人。现在他估计，谢老太可能是想用来对付齐东风的，但当时他不知道。于是，段嘉宏开始研究谢春茗的历史，想从中发现她的仇人。
2
这个事情段嘉宏本来是在单位的电脑上进行的，但他把那找到的资料拷到了谢家书房的电脑上，以便于借着跟谢老太聊天的机会，把搜集到的信息及时补充进去。当然，每次他将资料整理后，都会拷贝到磁盘上带走，然后把电脑上的文档删掉。因为谢老太不会用电脑，也从来没见她动过这台电脑，所以段嘉宏自认为已经是小心再小心，绝对的万无一失。
不过段嘉宏还是低估了谢春茗的精明。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谢老太所谓不懂电脑完全是假象，她不光懂，而且在技术水平上还远远超过了他。谢老太竟然轻而易举就复原了他删掉的文件夹，看到了他精心搜集的全部资料。
这件事段嘉宏后来想了好几天，还是没弄明白这个年已八旬、记忆力衰退、眼神还不大好的老太太，是如何学会了操作电脑。因为他经常去小楼，假如谢春茗偷着学电脑的话，他必然会发现。在什么情况下他发现不了呢？那只有在他长期外出的情况下。
段嘉宏想起去年的春末夏初，他曾经参加一次干部培训，时间是一个月。谢春茗学电脑，只能是利用那个时间段。联想到她曾经在只有初中水平的情况下考进了雅南医学院，那么这个当年的奇才现在用一个月学会电脑，也不算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谢老太并没有马上跟段嘉宏翻脸，她一直拖到去年的秋天，才将段嘉宏找来很严肃地通知他，以后他不用再来小楼。原因嘛，大家心照不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段嘉宏立即意识到，谢老太知道了自己在秘密调查她。他悔之不及，却无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能祈求谢春茗的原谅，甚至哭诉哀求，但谢老太十分决绝，毫无回旋余地。
杨锦水一边听一边琢磨，总体说来是半信半疑，尤其是段嘉宏解释他为什么对谢春茗的历史感兴趣，那原因很勉强。谢春茗出身名门，有些清高的毛病很正常；谢春茗在“****”中受过重大刺激，现在变得谨小慎微也不奇怪。要说行事让人难以理解，其实段嘉宏的表现比谢春茗更甚。例如，段嘉宏说，谢老太因为记载了毒药让他偷看了，因此他对谢春茗产生了不良印象。杨锦水就不明白了，难道谢春茗在记那些药名的时候，还在前面注了“毒药”两个字？否则的话，段嘉宏既不是学医的，又不是学药的，他怎么能想到一个普通的化学名称，就一定是毒药呢？就比如他杨锦水，偶然看到段嘉宏在本子上写了个什么“嘧啶”或者什么“霉素”，他肯定会一掠而过，而不会私下再去请教专家，除非，除非他段嘉宏先前就别有用心！
说得明白点，段嘉宏的用心傻子都能猜出来，是为了谢家的财宝。
杨锦水认为，段嘉宏费尽心机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助人为乐的形象，确实不是为了谢春茗的那点遗产。连宋庭芬都知道的事实，段嘉宏应该知道得更加清楚，那就是，谢春茗的存款也好，建在塌陷区上的小洋楼也好，比起谢家那些真正的财宝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