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广贤文》中曾经说过:“逢人且说三分话,莫把全心一颗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父亲总是不信这些话,他认为,做人应该堂堂正正,做事应该光明磊落,说话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既有利于工作,也有利于帮助同志。殊不知这些话在理论上可以,但在实际工作中却行不通。
母亲常劝父亲:“在生活和工作中,你越是堂堂正正,别人越是要给你生些事端,你越是光明磊落,别人越要给你找些问题,你越是直言不讳,别人越是要闲言碎语。过去是战争年代,人的想法很单纯,现在是和平时期,人的想法很复杂。时代不同,你应该学会适应,说话做事应该注意点,改变一下方式、方法,少得罪些人。”
每当母亲这样劝导父亲时,他总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有什么不一样,人难道不是人?工作难道不是工作?我行得正,坐得端,怕别人什么?他们要说就让他们去说好了。如果怕得罪人,工作怎么开展,事业怎么推进?只要一切为了工作、事业,人们都会理解的。你们知识分子就是麻烦,要是都像你们一样,瞻前顾后,怕这怕那,怀疑这、怀疑那的,社会主义事业怎么发展?”
有一次,母亲很生气,对父亲说:“你别忘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古训。你别忘了,从古到今,谁能容下事事超我、事事强我、事事优我之人。你睁眼看看,那些‘能人’的结果,一个个的都受到群起而攻之的下场,这些‘能人’败得很惨,死得虽然很壮烈,但留给人们的只是凄惨、叹息和悲壮!到头来,谁还会记住你的过去,谁还会记得你的曾经,有的连名字都记不住了。”
母亲这话刚一说出,立刻受到父亲的严厉批评:“你看看,你这些话,像是一个共产党员说的话吗?像是一个公社教办主任说的话吗?简直是忘根忘本!”
母亲再不敢言语了。
人啊!往往在意气风发时,是看不到自己的盲点和短处的,认为一切事物均按正常的轨道在进行,只有身处逆境时才明白,原来世间许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回事,有其偶然和必然。人们常说:“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什么样的命运。”父亲这样的性格,决定了他坎坷的命运。
在那个年代里,灾荒连年不断,农业真正体现出了是国民经济的命脉,粮食显得格外紧张。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国家把十分稀缺的各类物质资源进行严格控制,制订出周密计划,印制了各类票证,实行平均分配,以确保贫穷而人口众多的中国人民的基本生活,使有限的资源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有效利用。无论是富有还是贫困的各类群体,均有饭吃、有衣穿,从而防止稀缺资源贫富分配不均等各类情况的发生,竭尽全力地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最低生活需求。
虽然如此,但是局部的灾荒仍然十分严重,有的地方有许多人因饥饿而出现水肿,有的甚至失去了生命。
有一年,年景非常不好。年初,全县各地连续下了几场大雪,许多地方积雪近一米厚。因积雪时间长,各类牲畜无法觅食,补给的饲草、饲料又非常有限,再加之经过长冬,各类牲畜抵抗力极差,死亡十分严重,有的地方甚至高达到30%以上。
针对严重的雪灾,各级党委、政府高度重视。县上派出了抗灾救灾工作组,深入各村寨,组织干部群众积极开展生产自救。社员们全都聚集在一起,有的用青稞杆编织草帘子,晚上用它盖在牲畜身上或加在棚圈上,用于保暖避寒,有的给牲畜热水饮食,全力照顾“老、弱、病、残”牲畜。可是雪灾真是无情,许多牲畜始终没能逃过“夏饱、秋肥、冬瘦、春死亡”的阴霾,还是被雪灾夺去了生命。
真是祸不单行,紧接着,农区又遭受了严重的伏旱,有的地方别说庄稼,就连多年生长在半高山的墨竹(其颜色墨黑,叶形像竹,但身高不足两米,生长在高山半高山地区,是当地的吉祥竹,当地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墨竹茂,江河笑,墨竹去,江河涕。”)都枯死了。群众全力以赴进行抗旱自救,好不容易熬到冬小麦成熟的时候,可天公不作美,沿江两岸许多地方又遭受了几场特大冰雹,严重的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
几场灾害,充分印证了当地一句“雪压高山,霜打平原,雹打一线,旱荒一片”的农业谚语。
这一年,全县干部群众的生活都非常困难,有些地方还出现了严重饥荒,许多人的手脚和脸都浮肿了。为此,上级党委、政府非常重视,给予了灾区极大的支持。饥荒虽然得到了一些缓解,但是由于灾情严重,许多地方的群众生活仍然十分困难。有的地方的群众因吃野外无故死亡的动物后,染上了传染病;有的地方的群众,因长期吃野果、野菜而导致肠道堵塞,腹痛、腹泻;有的地方因吃大黄杆(一种中药材的茎,可少量食用)过量而中毒身亡……
农村牧区如此,机关、学校也不好过,一些学校也出现了严重问题。据文教局报告:县中学和有的公社中心校因饥荒,学生流失严重,许多地方根本不能正常进行,全县的民办学校几乎全部停课,甚至有的教师也离开了学校。如果不及时解决,全县教育将会出现瘫痪。
为及时解决教育战线中存在的问题,县委召开了联席办公会议,专题研究当前教育工作中出现的困难和问题。会上,与会同志讨论非常激烈,意见分歧较大。
——会上有的同志认为:民族教育刚刚有所起色,如果因饥荒而使学生流失、教师出走,民族教育将瘫痪或停滞不前,甚至是倒退。如果这样,将有损于共产党的形象,有损于政府的威信。如果教育失去了,就算经济发展了又有何意义?如果教育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和反动派肯定会去占领,到时候我们将追悔莫及,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为此,希望县委引起高度重视,采取强有力措施,千方百计,哪怕是举全县之力,也要解决教育战线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让学生们尽快回校、老师们尽快复课,确保全县教育事业健康发展。
——会上有的人则认为:目前,全县上下各条战线都存在困难和问题,许多干部职工,特别是农牧民群众生活更是难上加难。暂且不说目前我们还没有办法解决,即使我们有办法解决,如果只解决教育战线,那么,卫生战线怎么办?公安战线又怎么办?这样有失公平。教育工作重要,难道其他工作就不重要吗?如果仅调动教育战线的积极性,那其他战线的同志肯定会有意见,在这种氛围中,怎么建设社会主义?
经过激烈讨论,会议认为:全县饥荒问题应分轻重缓急进行解决,教育工作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必须优先解决,待教育问题缓解后,再根据实际条件和实际情况,解决其他战线中存在的问题。
会议虽然达成了一致意见,但是,如何解决教育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与会同志仍一筹莫展,陷入了僵局。会议开得很晚,但没有得出个结果。
会上,坐在父亲身边的县委副书记乔玉明一直没有发言。这个乔副书记,中等身材,大约四十多岁,倒尖脸,十分清瘦。他面色如纸地坐在那里,用长得像老鼠一样黑溜溜的眼睛来回地看着大家,瘦的像鸡爪子一样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空得没有一滴油水的肚子,仿佛心中暗自在盘算着什么。不知他是心里对自己说话太多,还是肝火太旺,喉咙像被烧焦了似的,说起话来像鸭子似的喘气,嘴张得挺大,声音却很沙哑。但他为了彰显自己的力量,仍扯着破砂锅一样的嗓子,高声地说着话,这声音若是在半夜三更听见,真会使人心惊牙碜。
乔玉明看了看父亲,意思是想发言。父亲点了点头。于是他便扯着破砂锅一样的嗓子高声说道:“我们尊敬的万书记是非常讲大局的,他很想把问题全部解决了,可条件不允许,他为了人民的事业真是用心良苦、煞费脑筋啊!我有一个建议,行不行请我们老领导——万书记最后定。我的建议是,可以采取物质刺激的办法让学生尽快返校,老师尽快复学。具体的就是:凡是来上了课的学生,每天给一定的粮食和现金补贴,直接补贴在中午的生活里;凡是坚持上课的老师可以暂时给一定补贴,一部分由县财政补贴,一部分待生活好转后,由老师还给县上,目前作为先借支处理。”
乔副书记说完后,讨好似的笑眯着小眼,看着父亲。父亲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转头要求大家讨论。
乔玉明这话一出,就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认为这是在搞“物质刺激”,是方针、路线问题,出不得问题,出了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但父亲则认为,解决日前教育战线中的矛盾和问题是关键,刻不容缓。父亲这种意识,让反对者没有了话语。但是,如何筹集这么多粮款大家仍没有办法,会议再次陷入了僵局。
最后,还是乔玉明提出,想办法借修建革命电站的粮款,应急解决教育工作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待秋后或来年粮食丰收或上级救灾粮款到后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