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不过节目时间别太长。我们这次不仅是一个学校的建设,而是通过这件事反映出教育事业的发展。同时,借此机会宣传民族文化、民族风情等,从而更好地吸引游客,招商引资。你们很有头脑,我完全同意。”我定论式地说,想了想又说,“文艺表演一定要让剧组的同志互动起来,使其欢快、热烈。你们问问钱叔叔他们,看他们有无利用此场面入戏的打算?你们就说是我和县上的意见。”此话一出,我觉得自己在安排工作了,忙补充道,“不、不,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县委书记忙顺势点着头,说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说完,他们便离开了,看着县委书记远去的身,我觉得他特别聪明且善变。
不一会儿,剧组的同志摆开了架势:摄影家们选定位置,一台已对准了主席台,另一台则对准了观众席,还有两台摄像机则架在了楼上的两侧窗台上,以便取远景、俯视镜头所用;演员们已脱去羽绒服,穿上了服装师准备的衣服,化妆师将演员化妆成作品中的人物。舞台、剧务、场记、灯光也各自到位,其阵式仿佛即将开拍主演大戏。这样一来,让在场的许多人都觉得十分新奇,围聚着看着这一切。一会儿工夫,学校院坝里挤满了人,有的索性爬到了房顶(藏式崩空房一般都是平顶)或高大的树上,张望着,等待着将要发生的精彩场面。
我有些纳闷,猜想:难道剧组这个时候就要开始拍摄吗?正在这时,一路上都多次吸着氧的钱叔叔来到我身边,他夸我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同时告诉我,他想利用这个场面拍摄电影中女主人公获奖时的一段戏。他和县上的领导商量,把这个活动叫做新学校落成后的竣工典礼,并利用此空闲的时机,将女主人公介绍成是某学校的教师前来参加此典礼的,所以在这次的大会议程中,加上了她和一些教师获奖、佩戴大红花等内容,并让她按剧情的要求做演讲。
按照剧情要求及地方党委、政府搞竣工典礼的惯例,大会主席台、会场等已经准备就绪,为了拍摄需要,剪彩仪式放到了议程的最后一项,然后再进行文艺表演。这样一来,会议有点像总结表彰会,又有点像竣工典礼仪式。
在会议修改主持词和讲话稿以及准备道具之时,我一直寻找着薛莲、老支书和李老师的身影。难道说薛莲调走了?就算她调走了,那老支书和李老师这个时候也该出现呀,这个学校的落成对他们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啊!他们怎么没有参加呢?难道说梦中的——我不敢往下想。正在这时,有人来请我,让我进入主席台。
会议开始了。县人民政府县长主持大会,县委书记致欢迎词,紧接着县政府分管文教的副县长介绍了学校筹建的基本情况,钱叔叔和我做了讲话,李西代表学校师生表了决心。这些议程完成后,便插入了剧组的表彰程序,县委书记宣读了县委、县人民政府的《表彰决定》。据说,为了使内容具有真实性,此决定是去年县委、政府在教师节时表彰优秀教师的决定,只不过在其中加上了剧中主人公的学校及名字,许多去年获了奖的教师又一次登上奖台领了奖,并佩戴了大红花。
当请某校女教师上台介绍先进事迹时,一个年轻的女教师登上主席台,她头发有点蓬乱,仿佛刚从风雨中赶来似的,面容也较黄黑,脸上还明显地挂着“高原红”的印迹(因高原缺氧,心脏负符加大,加之紫外光线强烈等原因,许多人会在脸上出现两团红色的印迹),同时,又感到这位教师身体有些病态。她身着一套朴实的灰色衣服,脚穿一双有点变形的平跟皮鞋。这位女教师的形象,使我忽然想起了当年我和李西与邻居孩子打架后,跑到牧场上见到的邱老师的情景,这位教师太像邱老师了。
女教师来到主席台后,恭恭敬敬地向主席台的领导和台下的师生鞠了躬。站到了话筒前,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稿子,身子都在发抖,许久也讲不出一声话来,我真为她感到紧张。这时,我听台下的人小声地议论:她哭了。我才发现她身体在抽动。话筒里终于传出了她有些发颤,速度十分缓慢,且有点哭腔的声音:“各位领导、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能站在这里,感到非常荣幸。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亲人,我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而今,我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感到无比的光荣和自豪!我没有为民族教育作出什么贡献,只是把学校当成了家,把学生们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我期望他们人人能成才,人人有出息,好更好地建设家乡,建设我们的国家……”
她身体忽然踉跄了一下,连忙抓住了话筒,喘息也有点急促起来。她短暂地镇定了一下,强打起精神,接着说:“老师们、同学们:我这一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宏伟业绩,但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把我的所有心血都献给了学生,我把我的所有精力都献给了民族教育事业!”
说这段话时,她再没有文弱、低沉,而是讲得坚定、高亢而豪迈,其语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精力似的。她的话音刚落,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可是她却慢慢地倒下了,不省人事。
会场即刻骚动了起来,人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抬出了会场……
我想前去看看,这时,在我身旁的钱叔叔忙阻止我道:“别去,演员入戏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女主人公在表演,我还以为是哪个学校的教师病倒了呢。
会场里平静了下来,一个身穿中山装,大约50岁的人走到了话筒旁,他胸前也戴着大红花,看样子,也是一名人民教师。他紧紧地抓住话筒,语气十分沉重地说:“老师们、同学们:我们人民教师就是这样的人,在平凡的岗位上工作着。她(指女主人公)早已查出患有肝癌,可她怎么也不愿离开学生,她说,‘我倒都要倒在自己的岗位上’,她说到了也做到了。她真是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啊!”
这位“老师”说完后没有返回自己的位置,低着头,定格地立在主席台上。
这时,场内音响里则出现了那女教师最后几句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校园的上空中久久回荡:
“我这一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宏伟业绩,但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把我的所有心血都献给了学生,我把我的所有精力都献给了民族教育事业……”
这一场戏把剧情推向了高潮,台下的师生们已满含热泪,抽泣成声,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摄像师们抓住时机,切换着一个个特写,抓拍着这动人的场景。几名“教师”把一直杵立在话筒旁的“教师”扶下了主席台。
不知是这个表演感动了上天,还是这种悲痛的气氛与天同应,刚刚明朗的天气,忽然间阴沉起来,顷刻间已变得灰蒙蒙的一片,远处起伏的山峦已被浓雾吞食得无影无踪。一阵寒风过后,大雪便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一会儿人们的身上和地上都铺上了厚厚一层。虽然下着大雪,但仪式照常进行。
文艺表演开始了,师生们表演了准备好的节目,同时,按照主持人的要求,师生与来宾们开始互动联欢起来。我不知是受到刚才剧情的影响,还是因为没有见到薛莲和老支书的原因,始终高兴不起来,参与了一些互动表演和游戏活动,也不过只是做个姿态,敷衍了事而已。
文艺节目结束后,我们踏着雪,在县上同志的带领下,大家到新修的教室、办公室及学生宿舍里了解了学校建设情况,所有同志对建设规模及质量赞不绝口。当来到一间青砖瓦房时,李西告诉我,这就是当年我们集资修教室的砖和瓦,学校搬迁后李西把它们拆了过来,盖成了学生阅览室,在阅览室门口写着“爱心书屋”几个字。我知道李西的用意,此书屋既能让他想到自己的过去,又能纪念藏汉人民的深情厚谊。
据县委书记介绍,在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办教育非常困难,在边远的牧区办教育更是难上加难。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使学生能入学、留得住、有收获,真正起到示范、引领作用,县委、政府在莲花村搞农牧医教学改革试点,将附近的一个村小合并,使莲花小学有两个村的学生到此就读,这样既节约了教学成本,又优化了教师资源。为了解决路途较远学生上学难的问题,县委、政府决定:对离校5公里以上的学生实行寄宿,并每人每月补助生活费5元;为了照顾其他路途较近的学生有足够的时间来到学校、返回家里,早上一般在9:30才正式上课,中午仅午休一小时,一般在下午3:30就放学了。为了合理利用资源,学校将一些文化水平较低,教学水平又较差的教师安排到了第二线,让他们负责寄宿制学生的住宿、生活等方面的工作。
听了书记的介绍,我觉得这种做法很好,在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特别是边远的牧区很适用,希望县委、政府认真开展好此项工作,总结好经验教训,到时候在全县乃至全地区推广。县委、政府的领导表示一定抓好此项工作,同时,也希望我和剧组的同志多方呼吁民族地区财政的困难,恳请有关部门大力支持民族教育事业,继续加大对民族教育的投入。
我们的工作已基本完成,余下的只有钱叔叔的工作了,他们也预计三四天即可结束。按照日程安排,学校典礼结束后,除宣传、文化等部门留下外,其余的同志将随县委书记、县长离开学校。虽然当天不能到县城,但可以在途中条件较好的区公所住下,第二天返回县上。
我本也应随大队人马返回的,但我要看望一下阿妈和老支书,所以便留下了。
大队人马离开学校后,学校立刻静了下来,我准备找李西聊聊,了解阿妈和李老师以及薛莲、老支书的情况,可四处寻觅也未见他的踪影,叫人去找,也老半天没有回应。我有点生气,心想:难道说我有什么事情得罪他了,还是他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不管怎么说,他也应该陪陪我呀,我可是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啊,他怎么会这样呢?
嗨——人的变化怎么那么大呢?真是三日不相处,人心九重天啊!
虽然我有这样的想法,但仍坚信李西不是这样的人,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过,难道家里或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正想着,忽然学校的操场上,吹起一团龙卷风,把还未打扫干净的纸屑和胶袋卷得很高很高。按照当地的习俗,认为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我虽然是唯物主义者,但由于李西忽然不见的事情,仍然觉得有些不悦。
正在这时,我觉得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只见分管文教的副县长和李西站在我身后,王容站在离李西约三四米远的地方。他们神情凝重,王容还红着眼圈,仿佛刚哭过似的。我预感到事情不妙,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脑海里飞快地闪现着阿妈、李老师、薛莲、老支书的面容。我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西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掉着泪,眼睛盯着地上,一言不发。王容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将李西扶住。看到这一切,我越发不安,转眼看着分管文教的副县长,他迟疑了一下说:“事情是今天上午发生的,我们都是刚刚才得知,李校长(李西)刚才跑出去就是处理事情去了。”
我急切地打断了副县长的话,几乎吼了起来,问道:“谁?到底怎么了?”
这一吼让副县长有些震惊,忙停住了话。我即刻觉得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忙一边摆手,一边连声说道:“对不起!”
副县长没有介意,仿佛在鼓足勇气似的,说:“老——支——书和——薛——老——师,出事了——”
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我目瞪口呆,头脑中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