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纸飞机”事件发生后,我虽然吸取了不少教训,但照样开心玩耍。然而,李西则与以前不一样了,他总是他玩他的、我玩我的,并且与我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开始我还接近他、讨好他,见他没有什么变化,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既然你不理我,我也不会理你,大家相互都不理睬。
有一天,我看见河边的草地上,邻居家的两个藏族小孩正在那里玩。于是,我拿着父亲送给我的橡皮做的小水枪来到河边,将小水枪(橡皮水手枪,是在“手枪”里灌了水,然后,用力挤压手枪手柄,水就从手枪枪筒中射出来了,它既可以攻击目标,又不会伤及他人)里灌满了水,玩了起来。我正玩着,李西挥舞着父亲送给他的橡皮大刀也来到了河边,在离我不远处玩。我们相互不理睬,也没有说话。
小水枪真是太好玩了,使攻击对象不能小视其威力,总要躲闪、避让。邻居家的两个小朋友,看到我玩,十分羡慕,我也把小水枪借给他们玩耍,玩相互攻击的游戏。后来他们不把水枪还给我。我上前去夺水枪,他们不但不给我,反而相互传递,把我夹在中间跑来跑去。我气急了,抓住一个小朋友的手咬了一口,那两个藏族小朋友一起上来,将我打翻在地,拿着水枪就往自己的家里跑……
李西见状,连忙扔下手中的橡皮大刀,追了上去,将跑在后边的那个小孩按翻在地,见其手中没有水枪,马上又向另一个小孩追去。眼看那名小孩就要跑进自家围墙,李西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那小孩扔去。由于他从小就追赶牛羊,经常扔“俄多”(俄多是牧人在放牧时,将小石头子或硬泥团放在绳带上,然后甩出去,驱赶牧群,这样既远又准)的原因,那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小孩的头上。那小孩扔下小水枪,抱着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西没有顾及那么多,跑上前去,拾起地上的小水枪,回来交给了我。
邻居家的小孩一边哭,一边用手按住受伤的头,鲜血从指间流了出来。李西见状,吓得撒腿就朝山上跑去。
我见邻居小孩满头是血,李西又跑上了山,也被吓住了,于是拾起橡皮大刀,朝着李西逃跑的方向追去。
李西并未跑远,见我跟上了,从一个小树林里探出脑袋叫我过去。我迅速地躲进了树林中。他紧张地问道:“那小孩,被砸得怎么样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也很紧张地回答道:“不知道,只见他满头是血。”
“那可遭了,我闯大祸了,我还是跑吧?!”李西非常焦急地说。
“我也随你去,因为你是为我的事情惹的祸。”我坚决地说。
李西略加思索后,答道:“好的,我们就到阿妈经常放牧的牧场去。按照时间推算,阿妈早就应该不在那个草场放牧了。那里不远处有个小学,我们可以到学校去玩。”
听说有学校,我就跟着阿哥李西高高兴兴出发了。
孩子总是没记性和不仇恨的,也许刚刚还在又哭又闹,过一会儿,便又说又笑了。橡皮水枪这件事,使我非常感激李西,更加觉得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是一个为了朋友敢于两肋插刀之人。
一路上,我和李西又和好如初了。后来,李西告诉我,看到我到河边去玩,他马上也来到河边,在远处看着我,怕我掉进河里,同时,也怕邻居家小孩欺负我。如果我有什么不测,阿妈肯定饶不了他。哦——我终于明白了,李西总是离我不远不近,到河边玩的原因了。
这件事使我非常感激李西,可这份感激还没有在怀里孵热,另一件小事又引发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和“战争”。
我们终于赶到了阿妈经常放牧的地方。山坡上到处是一群群的牛羊,远处放牧的人三三两两的依稀可见,只是没有看见阿妈,这令我们非常高兴。由于怕被人发现,到时候告诉阿妈,于是我们绕过牧场,去了另一个地方。
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另一个牧场,那里也有不少牛羊。李西说:“这不是咱们生产队了,是其他队的牧场。”这才意识到受伤那个小朋友的家人不会追来了,我们也脱离了阿妈的视线,忽然觉得放松了许多。我们倒在草地上歇息,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真是舒服极了。由于太疲倦、太舒适,我们不由得进入了梦乡。
忽然我被李西推醒,以为被打小孩的家人追来了,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李西看我吓成这样,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他在捉弄我,正准备倒下继续睡觉时,他“嘘”了一声,意思让我仔细听什么。我竖起耳朵认真地聆听了一会儿,听见远处有隐隐约约的读书声。我兴奋地立即从地上站起来,朝着有读书声的方向跑去。
跑了好一阵,我们终于来到了学校。这所学校坐落在一个小山沟里,学校不大,只有两间低矮的教室。每间教堂大约能坐四十人左右,但不知是何原因,教室里只坐了二十来人,且学生的年龄大小不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正在给他们上课,讲的是《鸡毛信》这篇课文。老师教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
我听得太入迷了,情不自禁地拿出了身上的《鸡毛信》的连环画,一边翻着,一边在窗外也跟着读起来。老师看了看我们,继续教学生朗读着。
下课后,我们仍舍不得离开,躲在外边看学生们嬉闹、玩耍,内心里痒痒地,特别想融入其间。这时,那位讲课的老师走了过来,我们正想躲避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拿着小人书,硬着头皮,很不自在地站在了她面前。那老师个子不高,身体比较单薄,看着装是位汉族,从其肤色看,明显感觉有些营养不良。她笑着,和蔼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看到她和蔼可亲的样子,我咚咚直跳的心稍稍静了下来,壮着胆子一一作了回答。她从我手中取过连环画,翻了翻问道:“子豪,看来你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你认识这些字吗?”
“不认识。只是妈妈和李老师给我讲过。”我回答道。
“李老师?哪个李老师?”她有些惊奇地问。
“李富明,李老师。这位就是他的儿子李西。”我指着身后的李西说。
“李富明,李老师!那你亲生母亲是谁?”那位老师有些急切且有些激动地问。
“艾玉莲。”我回答道。
那位老师激动地抓住我,说道:“你就是艾老师的儿子?艾老师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啊!以前在介绍她的先进事迹时,说她将未满周岁的儿子寄放在藏族阿妈家里代管,我还将信将疑。而今你就站在我面前,真是如此啊!——不管别人对她怎样?她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那位老师还想说什么,这时上课时间到了,她在去上课之前将我和李西请进了教室里,我们在后排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同学们都新奇地回过头看着我和李西,老师把我们一一地向他们作了介绍。坐在教室里,摸着课桌凳,看到那么多的伙伴,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比起在荒山野岭玩耍,不知舒服了多少倍。这是我第一次坐在教室里,那种喜悦和兴奋真是难以形容。
开始上课了。这堂课是音乐课,我第一次看见1、2、3、4、5、6、7,上下还能加点,并且发音也不一样。老师教的是《我是一个小社员》那首歌。她教得很好,不一会儿,我就学会了。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李西喜欢上了音乐,迷恋上了竹笛。
最令我羡慕和难忘的是:当同学们都唱得比较熟练时,老师叫一个戴红领巾的男同学上讲台了。那男同学非常高兴,按老师的要求,指挥着大家齐唱。那气势、那神情、那种自豪感,真是令人羡慕、神往。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长大后也要像那个男同学一样,戴着红领巾,指挥大家歌唱。
学校这种氛围太有吸引力,太令人向往了。下课后,不管阿哥李西怎么催促,我都不愿意离去。李西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们去做《鸡毛信》中日本鬼子找信的游戏。”
李西这么一说,提起了我的兴趣。我跟着他朝回家的路走去。一路上我们非常高兴,一边走,一边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啦,手拿小镰刀哇,身背小竹篮哇,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
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邻队的牧场。李西还想往前走,我不干了,要求他做日本鬼子,搜查我这位“小英雄”在羊尾下藏的鸡毛信。李西不愿意,还想走。我坐在了地上,赖着不走。李西只好返了回来,悄悄地将邻队的绵羊赶到了小山背后。我找来一片大树叶,将其夹在一只较大的绵羊尾下,以此当做“鸡毛信”。李西则找来一段树枝,把它当成了日本人的步枪。我们就学着书中和电影中的剧情,开始玩起来。
我们玩了一会儿,李西不愿意了。他说我扮演的小英雄不好,他要来扮演。我知道他明明是不想扮演日本人了,却说我扮演得不好,于是就和他吵了起来。李西拿着《鸡毛信》的连环画书,指着其中的图案说道:“书上明明都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叫我那样?你这样做,我不和你玩了。”
我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鸡毛信》,把它揣进了裤兜里。李西看到我这样的态度,狠狠地扔下了手中的“步枪”,一气之下冲走了。他这么一走,就把我和一大群牛羊扔在了山上。
李西走后,我虽然有些担心和害怕,但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整个草原的主人,心情格外舒畅。我倒在草地上,顺手扯起一根杂草,把它放到嘴中嚼了起来。那种似涩非涩、似甘非甜的味道真是让人难以言表。此时我才觉得,肚子正在“咕咕”直叫,想起自己连中午饭都还没有吃。
夕阳挂在天边,竭尽全力地挣红着脸,想把自己的光辉毫不保留地奉献给大地。它发出自己的心血,把物体的影子扯得细长,把整个山川映照得红红的,仿佛为整个大地披上了一件深红色的霓裳裙衣。
在阳光下,远处的雪峰显得格外美丽。那连绵不断、时隐时现的雪域群峰,有的像银龙飞舞,有的像白象吸水,有的像仙女散花。我想,在雪山顶上,那云雾缭绕的地方,一定住着神仙吧!那里一定有盛开的雪莲花,它是由神仙中的武将守护,还是仙女看守?我眯缝着眼睛,那彩色的夕阳光芒,慢慢地向外延伸,仿佛是仙女那纤细而柔嫩的玉手,在抚摸我脸庞,又仿佛是仙女将一朵朵雪莲送到了我面前……
不知什么时候,草原已经开始有了润色,嫩绿的小草仿佛再次舒展着手臂,唱起了歌谣,欢送着即逝的阳光。美丽的格桑花也不再低头害羞,露出笑脸,随着小草的欢悦而翩翩起舞。
饱食的牛羊欢快地来回追逐着、戏耍着,那忽而清脆、忽而沉闷的蹄儿敲地声,仿佛成了草原交响乐中的着重音符。牛羊偶尔发出的叫声,谱写出交响乐中最高亢和激昂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