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后，方进很是苦恼。
学校安排的前两年课程里，都是基础学科，少有动手的部分。一来实验性项目多少有有些操作风险，孩子年纪小总得注意的多一些；二来孩子们来自全国各地，教育水平不同，彼此的基础也不同，前两年的课程主在打牢基础，查漏补缺。于是只在正常进度下念到初中二年级的方进，就成为了本班最悲情人物，屡屡成为少年班垫底的存在。
方进这届少年班有十七个人，都是早慧的孩子，一双双眼里透出聪明劲儿。在和这些“真·天才”对比之下，方进怎么都觉得自己这个22岁的魂儿实在是弱爆了。
这天，又一次排名考试成绩出来。大家叽叽喳喳的低声讨论卷面和分数。
一会儿有个变声期公鸭嗓的声音抱怨：“啊，老师怎么这里没给我算对！我记得应该是这样做的嘛。”
“你这里带入错了，变量需要先求值后再代进去。”紧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只小鸭子。
“不可能啊，我上次看书上例题就这么答的。你看啊，我觉得应该是你的错了。”
“不信你问老师啊！喊啥呢。”
先头觉得自己没错的孩子被人顶了一句，脸色立刻不那么好看了，团着一张包子脸，唧唧歪歪的说，“老师说的也不一定对啊”。
少年班的孩子哪个在当地不是佼佼者，一向都是父母老师的宠儿。来这里后，一群都是娇子，谁也不服谁。
那小胖子抱着卷子趴在自己的桌上反复研究，半大的孩子，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坏习惯，一边咬手指，一边碎碎念。
碰巧方进同宿舍的俩兄弟之一吴鲲今儿也没考好，座位又紧挨着小胖子，本身就憋着一口气，又被小胖子这么念叨。一下子就烦躁起来。
啪的一摔笔，冲着小胖子就喊了起来，“没考好就没考好，你念经呢？！烦不烦！猪一样的脑子还说老师也不一定对，我看老师算错了才会给你这么多分！”
胖的人都对“猪”这词有极深的感情，小胖子一下就怒了！“吴鲲你骂谁猪呢？120的卷子就做60多分的人也好意思说我！还吴鲲呢，你他妈是条咸鱼就别往岸上蹦啊！”
本来两人在角落里顶嘴还没什么，小胖子这么一怒，嗓门就上来了。隔着两张桌子的吴鹏觉得事儿不妙，自家兄弟什么脾气还不知道，整个一炮仗，一点就着。
“就你是猪呗，走一步晃三圈肉，浪费国家粮食。”果然，吴鲲一点不让的反击了。
小胖子恨的手里卷子一砸，吴鲲的文具盒就这么被拍到了地上。
吴鲲的文具盒是考上少年班后，家里人特意买了给奖励的。
夹了柔软海绵的面板双磁条翻面，笔盒一端有个小小的盒子，钦一下会弹出一个卷笔刀，在当时可是十分的时髦。
眼下被小胖子这么一拍，天蓝色的塑料文具盒登时四分五裂。引以为傲的自动卷笔刀也被磕的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吴鲲登时眼圈一红，冲上前去掐住小胖子的袖子就开打，“你就是猪，就是猪，你赔我的铅笔盒！”
事件自此正式从人身攻击上升为局部地区武装争斗。
这边的吵闹一下子就成了教室的焦点，方进被吵吵的也无心研究试卷，总不好看着室友吃亏，便仗着身高体壮前去拉架。
“悠着点儿啊吴鲲，你弟还在边上看着呢。”方进这话里话外也在提醒小胖子，人家一对兄弟两双手，再闹下去吃亏的可不会是吴鲲。
没想到人家小胖怒火攻心，连着方进一块儿骂，“你他妈算谁啊？光长个子不长脑，回回都拖班级后腿，你凭什么让我算了？你们302的都不是好东西！”
“……”
听着小胖子越发口无遮拦的挑事儿，方进干脆也不吱声了。一手一个提起来就往两边丢。
别看15岁的少年，不懈的锻炼下，方进的身体机能已经调节的相当矫健。只见方进腰力发劲一扭，接一个错手，将二人分开，再运臂一转一挡，二人噔噔噔瞬间各退了三步。
“够了啊！精力过剩去西校区挖泥塘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但方进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
是的，无力。
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学校里更是如此。因为实力不足，因为垫底，哭鼻子的小娃娃都能指着鼻子羞辱你！方进啊方进，难道重生一场决意如此？
课程结束后，方进没有和往常一样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
沿着学校的大操场一圈圈慢跑。
人类思维有时候是需要一些动力，适度的运动，可以让思维调节的更活跃。方进习惯在持续的慢跑中安静的思考。
一圈又一圈，从日落到星光满天。
上辈子的一生和这辈子的一年，如放映般一帧帧滑过。曾经流浪时的无助，生死线上的挣扎，眼下父母给予的温暖……同袍泽、共患难、骨肉亲、师生情，点点滴滴，时间的片段汇聚成生命，而什么才是自己一生的追求？
千头万绪，一一归入脑海。
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熄灯时间。方进沉默着回到宿舍，拿起换洗衣服去澡堂冲澡。
邻铺的吴鹏看着方进沉默的样子欲言又止。同苏洋挤了个眼睛。
熄灯铃声过后，大家各自回窝。
方进靠在床上，听见上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抬头看见一个小本子上绑着一支小手电从上铺垂了下来。
苏洋：还在生胖子的气呢？那个猪脑子你不要理他的。
看方进没反应，苏洋拉绳子将本子收上去，过了一会儿又垂下来。
苏洋：他那是嫉妒你个儿高。
苏洋：我们今天商量了，要给咱们302集体争光。我们决定结成学习小组，每天去后操场的乒乓球台那里学习，一起去吧。吴鹏给咱们向老大借了全套高中课本。
苏洋：喂，老五你去不去啊！
随着小手电的灯光上上下下，方进突然觉得，加入这样一个集体，其实也是很不错的吧。伸手捞过小本子写了一句。
方进：知道了，黑心老幺。明天出操别赖床。
扯了下绳子，小本子又悄无声息的拉了上去。片刻，听见上铺一只小爪子狠狠捶了下床板，方进轻笑一声，翻身睡去了。
三四月，正是华东地区最舒适的时节。杨柳新枝，梧桐初绿，入眼一片青翠。
后操场是科大早年刚南迁过来的旧操场。简陋的云梯已是一片漆黑的锈色，两张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一个不到2米的简陋沙坑就是旧操场设备的全部了。
自从西校区的新楼落成后，运动场就全部迁移至西校区。这个早年的旧操场便空闲了下来。
安静的后操场角落里，聚集了302的四个小小少年，趴在水泥球台上钻研功课。这些带着稚气的少年，将来注定携手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行。
方进知道，这个小组名义上互助学习，共同进步，却是室友们特意为自己准备的。4个人中只有自己基础最差，哪怕年纪最小的苏洋都早已接触过微分积分，而吴鹏甚至拿过Basic编程语言少年组的一等奖。
默默接受大家的好意，方进奋起直追。除了每周两个下午的学习小组时间雷打不动，方进每天花两个小时学语言，出操前一小时学英语，熄灯前一小时学日语和俄语；中午休息时间整理基础课程笔记，晚饭后抱着老大提供的高中课本一道一道吃掉课后习题。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家见识到了方进那恐怖的学习能力。
最开始，学习小组里，方进只是一个旁听生，听另外三个少年激烈的探讨问题。一周以后，方进已经可以用规范的学术语言参与讨论。再半个月后，方进已经可以和大家有来有往的讨论问题，学习小组也正式达到了互助学习的最初目的。
在方进这个恐怖的学习机器影响下，大家的学习劲头都很强。课上的任务早已不能满足大家的胃口，如饥似渴的从各地方找学习资料，也难免遇到一些外文版的资料书。
吴鹏看了一眼方进手里的日汉辞典，问，“看你每天三门外语一起学，会乱掉么？”
“不会，基本上现在都能看得懂一些了。就是说起来会有点问题。”方进从辞典里把头抬起来，问道：“有资料？”
“嗯。”吴鹏拉过吴鲲的书包，从里面翻出来一本半旧的俄语版《季米多维奇I》。《季米多维奇》又名《数学分析习题集》。由是著名的苏联数学家季米多维奇编写。是高校数学分析的重要参考用书，也是早年广大的学者自学微积分过程中的经典宝书。
该习题集由五千道习题组成，数量多，内容丰富，由浅入深，包括了数学分析的全部主题。这套书五十年代初期的时候曾经发行过少量中译本，然而****年代毁去了大半。科大图书馆里的这本习题集，早是供不应求，极难能够借到。
看着眼前这本半旧的册子，方进两眼放光：“哪弄来的？纯俄语版呀？”
“上个月我给家里打电话，托小舅舅从外面找的。还有三本，可惜都只有俄语版。”顿了一下，吴鹏看了眼方进又道：“你要是能看懂，就帮我们一起翻译一下，边翻译边做题好了。”
“行，没问题。我晚上研究下，应该可以弄出来。”
“那党和人民就交给你了！才子！”吴鹏学着电影里交入党申请书那样，双手捧着册子交到方进跟前。
方进立刻配合，啪的一并腿站直身体：“保证完成任务，不负党和国家重托！吴鹏同志，你就安心的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