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山被张文亮抱着,虽然还有点小小不自在,也差不多习惯了,所以也没挣扎。心中暗想,这一会功夫,就是太子爷了,看咸丰皇帝的样子,怕是就这两天的事了。小爷马上就是这大清国万里江山、百兆生民的主人了,这种感觉还真是从来没体验过的。
南望山正在心中暗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张文亮,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张文亮答道:“万岁爷封了大阿哥太子爷了,咱们当然要去给皇后和懿贵妃报喜。”
南望山看着眼前东西两条道路,问道:“那咱们先去哪一边?”
这一问把张文亮问住了,站在两条道路中间犯了踌躇,有些为难。
按规矩当然是先去皇后那里报喜。太子爷虽然不是皇后亲生的,按礼法,皇后是嫡母,而且平时对太子爷极为钟爱,视如己出。但太子爷的生母懿贵妃,宫里众所周知,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如果先去了皇后那边,再去懿贵妃那儿,只怕到时没什么好脸子看。万一那懿贵妃借故挑个错儿,自己是迟不了兜着走。
再说太子爷是她亲生的,别看现在的身份不如皇后,一旦皇上晏了驾,皇后固然是尊为太后,懿贵妃到时也必定会被尊为太后。那时候两宫同尊,地位可就一般儿齐了。反过来,皇后性情温厚,今晚如果先去了懿贵妃那边,以皇后的性情,想来也不会计较什么。
张文亮主意打定,决定先去懿贵妃那儿,不过这终究是不合规矩,于是拿出了哄小孩儿的手段,笑着对太子爷道:“听说懿贵妃这几天肝气犯了,想必睡得早,去晚了只怕惊了懿贵妃的觉。奴才斗胆,请太子爷的驾,咱们先去给懿贵妃请安,然后再去皇后宫里,您瞧好不好?”
南望山一听,暗暗好笑,心想这老家伙倒精明,知道这时候把小爷扯出来当挡箭牌,同时心中也一阵警惕,暗道皇宫果然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连这么点儿事情,张文亮都用了好些心思,一步都不肯走错。
好在小爷《甄嬛传》、《宫心计》什么的也没少看,而且还开了外挂,不就是玩心计吗,谁怕谁啊。不过这下面没了的老家伙想拉小爷做挡箭牌,那也得让他吐点儿什么出来才好。
南望山暗自盘算,史书记载,自己这便宜额娘慈禧和刚才那大白肃顺是死对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正好乘机问问张文亮,印证一番。
南望山想到这里,一阵得意,开挂了就是好啊。于是南望山笑道:“张文亮,那就先去额娘那儿吧。后头皇额娘要是问起来,你就回,是我吩咐的。”
张文亮闻言大喜,低声道:“太子爷圣明!”说着就向烟波致爽殿西暖阁去了。
烟波致爽殿是热河避暑山庄的主殿,顾名思义,既然是“避暑“山庄,原本是不需要“暖阁”的。只是因为四十年前,咸丰皇帝的爷爷嘉庆皇帝最后一次驾临避暑山庄时病倒了,眼看病势沉重,一直从当年夏天绵延到冬天,不见好转。于是内务府着了忙,考虑到嘉庆皇帝的病体,将烟波致爽殿的东西偏殿改建成暖阁,准备嘉庆爷在此过冬。结果东西暖阁尚未竣工,嘉庆已然龙驭上宾。因此这东西暖阁自修成后,一直未曾有人住过。直到去年英法联军进逼京城,咸丰皇帝带着后宫仓皇北顾,以秋狝之名,来到这避暑山庄,从去秋一直住到今夏。冬季严寒,于是皇后住在东暖阁,而西暖阁自然就给了太子爷的生母——小名兰儿的懿贵妃了。
南望山一边欣赏着沿途美景,一边回味着这段历史,夜风徐徐,十分惬意。行至半途,南望山看看时机差不多了,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张文亮,今晚那肃顺派头不小啊,连怡亲王和郑亲王都好像听他的一样。他是个什么人哪?”
张文亮正在走路,被太子爷劈头盖脸这么一问,险些腿儿一软,踉跄几步,吓得脸儿都有些白了,低声道:“太子爷。待会到了懿贵妃那儿,千万别提‘肃顺’这俩字儿。”
南望山心中暗笑,装作不解道:“怎么了?额娘不喜欢肃顺?”
张文亮急得汗流满面,低声道:“我的太子爷,您就别问了。”
南望山心中大乐,心想叫你拿小爷当挡箭牌,还不叫你露点宫廷秘闻出来,于是将小脸一板,呵斥道:“张文亮,我问你话呢。要不,待会见了皇额娘和额娘,你还想不想当差了?”
话一出口,唬得张文亮浑身一哆嗦,颤声道:“我的爷,你这是要送了我的忤逆啊。”
南望山毫不放松、步步紧逼道:“那你说说,肃顺怎么得罪额娘了?”
张文亮咬了咬牙,低声道:“奴才整天伺候太子爷,原本也不清楚,只是偶尔听着小太监们嚼舌根子,捡了个耳朵。说是去年从京城到热河,走得匆忙,懿贵妃因为马车太破,受不得颠簸,想找肃中堂调换一辆。结果肃中堂不但没调换,还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把懿贵妃气坏了。”
南望山问道:“那肃顺怎么说的?“
张文亮道:“肃中堂说,皇后都没说要换车,懿贵妃就不能忍忍吗?眼下别说没车可换,就是有,也得分个尊卑名分不是?”
南望山心想,这话果然够噎人的,那便宜额娘心气高傲,如何忍得,接着问道:“就这吗?”
开了个头儿,现在张文亮的胆子也稍微大了点儿,低声道:“刚到热河的那会儿,要什么什么没有,除了皇上和太子爷,就连皇后一个月的月例加伙食,才二两五钱银子。皇后每天进膳,包里归堆才十个碟子,一钵饭。更别说其他宫里了。传说都是肃中堂克扣下来办了皇上的差了。”
南望山点点头,肃顺克扣宫中妃嫔的伙食银,来讨好皇上,虽然有些迫不得已,却也太过了,断人口粮,难怪招人记恨。不过这些事情也犯不上结成死对头,南望山突然想起书上有过的另一段记载,不由精神一振,心想这如果是真的,那才是解不开的扣儿了。
于是南望山装作随意地问道:“那肃顺有没有在皇阿玛面前说过额娘什么坏话?”
张文亮闻言,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我的爷,你这是在哪儿听到的?”
南望山不耐烦道:“不用你管,就说有没有吧。”
张文亮心一横,道:“有没有的,奴才没听过,万死不敢乱说。不过传言肃顺曾经对万岁爷提过,对懿贵妃要严加防范,最好,最好做什么钩子夫人的事。”
南望山一听,顿时心中雪亮,原来果有其事。什么“钩子夫人”,是“钩弋夫人”。
《汉书》记载明白,这位钩弋夫人,就是汉武帝晚年宠信的赵婕妤。她为汉武帝生下了幼子刘弗陵。汉武帝对这个幼子钟爱无比,常常对大臣夸耀“弗陵类我”——刘弗陵这孩子像我。汉武帝还召画师在甘泉宫画了“周公负成王”图,这等于摆明车马要将皇位传给幼子。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突然有一天,汉武帝随意找了个由头,竟然下令将钩弋夫人赐死。周围亲信不解其意,汉武帝道,主少母壮,国之害也。既然决定了要将天下传给尚未成年的刘弗陵,为了避免将来太后专权,所以先将钩弋夫人赐死。
而如今咸丰朝的情况,和汉武帝当年有些相似。咸丰皇帝只有大阿哥一个儿子——当然,也就是南望山——这大清天下毫无争议要传给小爷我,不过小爷毕竟表面上才六岁,在天下人眼中,就算当了皇上也只是个摆设。而我那便宜额娘懿贵妃又是个厉害角色,对权力的兴趣,就像一款饼干——趣多多,将来难免干预国政。如果像汉武帝那样行钩弋夫人事,将懿贵妃赐死,自然一了百了,干净利落,不过这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咸丰皇帝自己就不是那种刚毅性情,当然下不去手。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肃顺提了这样的建议,那真是和懿贵妃结下了生死对头了。
南望山心想,你们争来争去,争的都是小爷的江山,也不问问小爷同意不?想到此,南望山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不由叹了口气,且由你们争几天,这权力小爷终究是要收回来的,这大清国不能由你们这么折腾。
南望山想罢,抬头看见张文亮一脸惶恐,不由破颜一笑,道一声:“张文亮。”
张文亮一哆嗦,答道:“奴才在。”
南望山道:“你对主子有良心,天佛都知道。不说了,赶紧去见额娘吧。”
张文亮忙不迭答应一声,擦了擦冷汗,弯腰抱起太子爷,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无话,不一会来到了西暖阁。张文亮放下太子,对门口的小太监说:“张文亮求见懿贵妃,就说大阿哥大喜了。”
小太监听了,撒腿进去禀报。
不一会出来一个年轻太监,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兔儿脸,水蛇腰,柔媚得像京城里应召侍坐的“相公”。南望山一看,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大阿哥的记忆印象太深了。这是大阿哥,如今的太子爷,最最痛恨的一个人——懿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上上下下都称呼他“小安子”的安德海。
南望山奇怪太子爷为什么这么讨厌安德海,继续搜索了一下太子爷的记忆,便知道了大概。原来这安德海不仅生了一张兔儿脸,一副水蛇腰,还生了一张饶舌八卦的鹩哥嘴和一颗狡诈多疑的狐狸心,对于刺探别人的隐私,特具本领,因此深得懿贵妃的宠信。小孩子的心最纯净,天然就厌恶这些阴暗的玩意儿。这倒也罢了,因为懿贵妃性格刚强,不像皇后那么慈爱,太子爷自打懂事以来,就喜欢亲近皇后,对亲生母亲懿贵妃倒有些畏惧。可是毕竟母子连心,每当懿贵妃和太子爷母子絮语时,不知趣的小安子总喜欢在旁边指手画脚的胡乱插嘴,往往就引着懿贵妃对太子爷一顿训斥。太子爷虽然只有六岁,却爱憎分明,因此恨透了小安子,但是毕竟年幼,也拿他没办法。
南望山这时候对“自己”和小安子的恩怨,已经了然于胸。看看站在门口的小安子趾高气昂的模样儿,心中暗暗冷笑,“死太监,待会就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这时只见小安子皮笑肉不笑的对张文亮道:“张大叔,您怎么来了。不巧主子的肝气犯了,只怕不能传见。”
张文亮赔笑道:“小安子,那就烦你在懿主子面前美言几句,就说大阿哥大喜了。说不定主子一高兴,肝气好了。这不也是咱们做奴才的一片孝心吗?”
小安子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唉,也就是张大叔您,我就进去说几句。成不成的您别怪我。”说罢转身就要进去。
张文亮正要赔笑几句,这时太子爷把小脸一沉,虎声虎气道:“小安子,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我敢不行礼?没规矩的奴才!”
小安子闻言一愣,心想这小屁孩平时怂怂的,今儿怎么了,居然知道摆主子的架子了。没奈何,只好抢上几步打了个千儿,满脸笑道:“小安子给大阿哥请安。”起身之后就想进屋。
太子爷见小安子要转身儿,拉长了声音道声:“慢着,小安子,你进屋干什么?”
小安子回头,有些疑惑道:“大阿哥,小安子去通报啊。”
太子爷骂道:“混账东西!我给额娘请安,还用得着你通报吗?莫非我见额娘,还要通过你不成!”骂完回头对张文亮说,“张文亮,咱们进去。”
张文亮闻言,两眼放光,挺起了胸膛,响亮的回答一声:“嗻!”答应完毕,半扶半抱,随着太子爷走进了西暖阁。只剩小安子在门外怔怔发愣,无所适从。
南望山正眼不看小安子,扬长而入,一边走,心中一边想,“我的便宜额娘,儿子来给您请安了,您可别叫儿子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