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风清,月色盈盈,娱坊区华灯冉冉,歌舞喧闹,大片的酒香和着女儿家脂粉的气息,让空气也带上朦胧的暧昧。
玄色银线的外袍多出几分尊贵华丽的气势,玉带下缀着流苏的挂饰随着脚步轻轻的晃荡。漆夜般的眸色,淡然不带波澜,鼻梁秀挺,薄唇微抿,竟是个清雅出尘的公子。
安苏踏青石铺板缓步走来,对街边各式花坊的姑娘抛来的媚眼视而不见,清俊淡漠,反而更吸引人心。
有些胆大的姑娘放纵地走上前扯住安苏的衣袖,掩唇娇笑着招呼。“公子可要进坊间听听奴家弹曲。”
有人领头,其余对安苏垂涎的姑娘也大片的涌来挡住去路,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娇媚。
脂粉浓郁的气息萦绕周身,安苏略觉不悦,冷瞥还拉住她衣袖的女子一眼,淡淡的眼神,却带着遥不可及的高贵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扯住那女子讪讪地放下手,无措地扭起手中的帕子。
“少公子,这里这里。”人群外一个侍童打扮的男孩拼命挥着手,不停的跳起来以期望露出头让安苏看到。
“让开。”安苏不容抗拒的语气,让姑娘们立刻噤了声,乖乖的让出一条路出来。
“少公子,您可来了。”那侍童跑到安苏身边,兴高采烈的在她身边跳来跳去,眉飞色舞说的开心,“花殇姐姐已经在樱林舞中候下了,她让我转告少公子,今晚的花宴希望少公子能全力以赴。”
小童大大咧咧毫不顾忌的声量惹得还在观望的姑娘窃窃私语。传闻樱林舞的花殇绝色魅柔,六艺精通,许多纨绔子弟为其一掷千金也不得一见,而眼前这位俊美如仙的公子竟好像与花殇熟识的很,也怨不得其他的庸脂俗粉入不得眼去。
“她自己乐意,关我什么事。”安苏径自拂袖离去,对小童的传话丝毫不加理睬。
身后的芳心碎了一地,难得这么俊俏的公子,可心地却是冷硬如石,花殇这样的俏人儿都入不得眼,真不知天下还有谁能得他少许青睐。
可越是这种远观却不得触碰,越是让人心痒难耐,
忽入眼帘的藏青色锦袍挡住前路,灿若星辰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手中精致的折扇轻抵住下巴,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在他精致的面容上不惹人厌烦,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恣意不羁。
安苏冷冷地望向他,少年却笑的更加灿烂。
“少….”语调忽然上扬少许,挑眉看着安苏,见她不悦的皱起眉,笑的更加开心,“少公子也来这里了?看来花殇姑娘的魅力,还真是妙不可言呢。”
“果然太闲了。”安苏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对少年的话不理不睬,连眼神也吝惜再丢去一个。
未走两步,身后凌厉的疾风忽然袭向后颈,安苏侧身堪堪避过,兵刃的寒锋瞬间划过耳边的冷凝之气还触觉清晰,几缕发丝悄然滑落。
“少….。”旁边的侍童焦急的音调还未完全发出,一攻一闪已经瞬息完成。
锦袍少年仍旧笑吟吟的站在原地未动,如果不是入地三分的银色短刃柄端还在微微颤抖着轰鸣,方才的一幕用假象解释,更能让人接受。
周边的姑娘们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反应过来才尖叫着躲到各自歌舞坊的门后。闹哄哄地声音惹得歌舞坊楼上的客人姑娘们好奇的探头。
“唉呀呀,吓到这些可爱的姑娘们了。”少年懊恼地用折扇敲了敲额角,完全无视安苏越发冷凝的脸色。
“少公子,要不要用琴…”小童哆哆嗦嗦地凑上来开口,却被回旋而来的折扇砰地敲在头上,哀嚎一声,眼泪汪汪地看着折扇原路返回到主人的手中。
对方还潇洒着啪得一声打开,也不管秋露寒凉的天气,兀自扇得起劲,“言禾,你可是本公子的侍童。”
“可公子每次欺负少公子,不就是因为医术上比不过…哎呦。”话还没说完,又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准确无误地丢在言禾方才被扇子打肿的包上,痛得他立刻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捂住额头不敢再说话。
言禾这么一闹,安苏的不悦又渐渐散了,这对主仆大庭广众下上演一出好剧,她也乐得观赏。
环视一眼还在探头探脑好奇的人,不再理会身后又开始好声好气地关心起自家侍童的公子,闲步离开。
少年抬起头才懊恼地发现安苏已经不见了踪影,一边大声嚷出声,一边不停搜寻着。“少公子,怎么这就走了,我还有事没和你说呢。”
“公子,少公子去了樱林舞,今天可是花殇姐姐的花宴。”言禾抽抽噎噎抬起头,望向少年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断续说道,“公….公子,你的脸。”
“嗯嗯?本公子的脸怎么了。”少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伸手左捏右捏地探查,没觉得手感有任何不同。
“公子…镜子。”言禾不知从那位姑娘手中借下的铜镜,毕恭毕敬地递给面前不知所以然的主子,然后自觉地迅速后退十几步保持距离。
少年暗觉不好,拿起镜子仔细一看,眉毛抑制不住欢快地抽搐起来。
不知安苏什么时候下的药,他那张向来引以为傲如花似玉的绝色容颜此时左半焦黑如同锅底,右半油绿如同菜叶。
人群中不时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又急忙捂住,双肩不停的颤着,随后是多米诺似的连环反应,终于各种笑声汇成一片,让少年越发恼火。
“混蛋!!!此仇不报非君子。”少年恨得咬牙切齿,声音混杂着缭乱的笑音窃语传到安苏耳中。
感谢良好的听力,安苏满意地勾唇。
言禾对自家公子此类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在众人面前显得格外淡定,“公子,再不走时间就晚了。”
“我知道。”少年不耐地低头答了一声,左翻右翻,终于从袖中寻到一个精致的瓷瓶,倒了颗药丸吞下去,对着镜子仔细照着,直到颜色褪了个干净,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言禾,我们走。”气哼哼的说着大步朝樱林舞走去,言禾认命地在后面跟着,面上同仇敌忾,心里却乐滋滋地赞叹着少宫主果然厉害。
樱林舞的布局外观与其他歌舞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装饰更添精美,楼坊也比其他地方开阔些。
未及门口便听到靡靡丝竹传入耳中,姑娘们吴侬软语的娇媚也隐隐可闻,空气中是熏竹的香气,门前开阔的空地被各式衣着地男子堵了个结结实实,不时和阻在门前的小厮叫嚷。
安苏还未走近,便有侍女从侧边迎接,“少公子可来了,我家姑娘都等得急了。”
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哄闹中,并没有引起注意。
“语兰,樱林舞何时这样吵?”安苏跟着那侍女走入侧边的通道,乱哄哄地声音让人心烦,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神君大人突发奇想地准备花宴,引得全邺都的人都过来瞧了,要只是有钱还好办些,偏偏来的都是邺都里的纨绔贵族,难伺候的紧,各位殿下们都不在,无人约束,越发放纵无礼。”语兰说起这些就一肚子气,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邵宁和言禾什么时候过来的?”安苏想起路上的一阵插曲,又忍不住眉目愉悦。
“什么?玄武神君和壁宿星使也来了?”语兰不可置信地拔声说起,愤懑地一只手盖住脸,“真是会添乱。”
“所以才说你们太闲了。”安苏不置可否的略略抬眉。
“还不都是少宫主和公子都来了邺都,那些家伙们能安守本分待在悠然宫才怪呢。”语兰低声自语,却一字不落地落到安苏耳中。
无奈的笑了笑,安苏表示赞同,“公子也来了吗?”
“公子早在雅阁里等着了,已经问了几遍少宫主怎么还没到。”
“府里要安顿好,否则让人发现了长郡主夜里跑出来逛歌舞坊,还不被烦死。”提及此安苏也颇为头痛,语兰见她样子,呵呵地笑出来。“看来少宫主到邺都,也不都是享福来了。”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了侧廊,沿着旋梯朝三楼雅阁走去。
从雅阁俯视,大厅尽收眼底。灯火通明,巨大的琉璃盏稳稳地吊在厅顶正中的屋顶,其间燃上百支百金难求的熏香烛,随着缓慢的燃烧,散出的幽香驱逐着大厅逐渐浓郁的酒气。
大厅除却正中的白玉台,摆了不少檀木的桌子,有些用小屏隔开,随着个人的意愿选择开关,二三层则是分立的小间,华丽优雅的落地雕门,用足工匠的心意。
樱林舞前楼玲珑精巧,人声鼎沸却不显拥挤,反而因的少女们娇俏的歌舞在妩媚中多出几分清新。
打开落门,语兰向沐轻宸和安苏行了个礼便施施然退下了,阁中的窗开着,恰好看得到清凉的月色,良好的隔音效果让落门外的歌舞朦胧飘渺,萦室是清醇酿悠长的香气。
矮几四边各设锦垫,安苏席地而坐,理了理袖子长舒一口气静下心来。
“一路辛苦。”沐轻宸语中含笑,想是知道了邵宁路上的为难,伸手将清醇酿的酒盏收下去,被安苏眼疾手快的拦住,“什么意思,好东西自己独享?”
“怕你喝醉罢了,且花殇一再嘱咐,莫让你沾酒。”沐轻宸也没再坚持,松手放下酒盏,无奈地为安苏倒了杯茶,“呶,雨前青蕊,先缓一缓。”
“花殇交代?”安苏没好气地拿过杯子,嘟囔了两句,抬眸看一眼沐轻宸,“何时这样听花殇的话?”
“冤枉我了,晟煜已到了邺都,花宴结束时便就能到樱林舞,你若是醉了,如何见得那个奇怪的女孩?”
“已经到了?”安苏放下杯盏,又忍不住按着杯盏在桌面滑圈,“可这与我非得赢了花宴有什么关系。”
“玄武与白虎都到了邺都,你还不明白花殇的心思?”
“无聊。”安苏定了定,无奈地挤出两个字。
“这可是安儿受欢迎的证明,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沐轻宸看安苏还在不停玩着杯盏,长睫落下,掩住眸中的失落,声音清淡着问道,“见那女孩让你紧张?”
“没有。”安苏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立刻矢口否认,沐轻宸见她的模样,但笑不语,垂着眸继续饮茶,情绪不辨。
“你不信我?”安苏别开眼,绯红着脸反问,可在他面前总失了底气。
“花宴就要开始了,安儿可要记得帮忙。”沐轻宸避开安苏的问句,望向她一如既往地神色温柔。
能让她如此在意又如此紧张,大概又是和那个人有关吧,她一直在等的人。
可是….我明明就在你身边,你却听不见我绵延的思念。
“我记得了。”安苏点点头,方才的遮掩无措如同打在柔软的棉絮上,她情绪纠结着想要掩饰,却矛盾地希望他继续问下去。而对方不介意般的轻描淡写揭过去,让人空空无措。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深不可测的情绪让人迷惑。
念念不忘的究竟是谁?她喜欢的又是谁?清澈的茶水带着苦涩,有种真相就在面前的触感,却无论如何都探不清晰。
理不清繁杂的思绪,倒让心情无端的烦闷,安苏静着不想说话,沐轻宸也不多言。平日里两人待在一处时,无论怎样都觉得放松舒适,今日却与平时略有不同。空气中浮动着尴尬的细碎颗粒,直教人无端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