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七点燃一盏油灯，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桐松木箱。
桐松是凌国深山里特有的一种松树，据说可以百年不腐，所以又叫“百年松”。这种树的木材价格昂贵，只有贵族才有钱买来用作房屋的大梁。而这种树也是凌国“御林盾”的主要材料。
梅七抚摸木箱，满手灰尘。
多久没有打开这个箱子了？好像是从进入郑家的门开始。但还是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梅七把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
箱子打开，如血般鲜红的织锦中躺着一把四尺半的长剑。古朴的制式与剑柄上麻布缠带的破旧都透露出这把剑的悠久历史。
梅七捧起长剑，轻轻拂过灰白色的剑鞘。他缓缓拔剑，剑身反射出的光一闪而过。
梅七在灯光下端详着这把剑。剑身的宽度不到三指，青灰的颜色仿佛冻死之人的皮肤，看着仿佛有寒气渗出。剑身末端与剑柄连接处有五寸像是水面波纹一般的褶皱。这不是用模具浇筑的纹路，而是铁被反复锻造挤压出来的痕迹。这意味着这五寸剑身异常坚硬，而挤压出的皱痕可以在近距离时锁住对方的刀剑。
这种形制的剑放眼东陆也只有一把。
长剑“霜哀”。
梅七拿着霜哀，回忆着当年持剑的感觉。
“老了。”良久，他叹声说。
..
圣历三年七月十四，介微山，夜。
月明星稀，今天晚上天气不错，月光把芥林西南方的介微山照得通亮。
郑雨行不停挣扎，可是身上的绳子被打了个活死扣，越动越紧。
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站着的男人，这个人把他绑在这后就站在前面一动不动，就像山口立的石摩陀。
乔文夏望着远方，双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与长剑上。他不停的把弄着刀剑柄，若有所思。
道路尽头，一个人缓缓走来，身影被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
看见有人来了，乔文夏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晚辈见过梅先生。”乔文夏对来人行礼。
梅七并没有回话，而是盯着乔文夏腰间的刀剑。
“你师父已经走了吗？”梅七问。
“是的，”乔文夏回答，“否则也轮不到我来找先生。”
“什么时候走的。”梅七瞟了一眼乔文夏后面的郑雨行。
“圣历元年的时候，走的很安静。”乔文夏好像一个回答问题的学生，对梅七毕恭毕敬。
“是呀，否则他怎么会让你加入圣徒军。”梅七叹了口气。
“师父的确是警告我不让我加入圣军。”乔文夏说，“可是天下大势，顺昌逆亡，我有我想要的天下，想要实现，我必须这样。”
“哼。”梅七冷笑一下，“说再多也没用，你的目标是我，放了雨行。”
乔文夏摇了摇头：“恕后生不能，原凌国总都护郑怀安之子，威胁还是很大的。”
“既然这样，多说无益。”梅七左手按住左腰挂着的霜哀，右手握住剑柄，身形下压，缓缓下蹲。
乔文夏呆了一下，因为梅七的姿势并不是凌寒剑法的起手式，而是另一种闻名东陆的凌国刀法——“瞬刀”。这种刀法可以说把凌国武术的凌厉发挥到了极致，它的招式大都为斜斩，刀在斜劈击中对方后可以凭借刀身的弧度从敌人身体中滑出，而直剑是没有弧度的，所以剑在斜劈后容易卡在骨头或者甲胄的缝隙里，拿着霜哀以这个姿势为起手并不适合。
不过乔文夏立刻回过神来，双手拔出刀剑。
普普通通的铁灰色刀剑，本应和街边铁匠铺里那些普通刀剑一样平庸，可在后面的郑雨行却感受到了压迫。这种压迫来自于这对刀剑上唯一的装饰，两把四尺的兵器上都刻着的那条红色的龙。两条龙在冰冷的金属上翻腾嘶吼，栩栩如生。郑雨行感觉这两条龙不是刻上去的，是活的！而它们马上就要挣脱刀剑的束缚，直冲苍天，咆哮天下！
“长剑·蛟”，“长刀·螭”。
就像霜哀代表着凌寒剑术的继承人，这对刀剑也象征着“亢龙刀剑之术”的传人。
亢龙刀剑之术起源于宁国。东陆的宁、易两国地处草原，两国都以骑兵闻名，这套刀剑术起源于骑兵在战场上的战斗术，双兵挥舞起来如同狂龙！而宁国传说中龙幼年时是白龙，成年时是金龙，而处于这两者之间是最易怒，最凶猛的红色“亢龙”。这套武术被起了这个名字，可见其狂暴。
乔文夏左手反手握刀在身前横成一字，右手持剑背在身后。
亢龙刀剑之术起手式——“盘虺”。
“呵！”梅七大喝一声，足下发力，像一支箭一般冲出！他爆发出了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速度，几十年的时光仿佛仅仅改变了他的外貌而丝毫没能影响到他的身手。
仅仅一瞬，梅七已经到了乔文夏的面前。
欠身，发力，拔剑斜斩！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速而精准，仿佛灵族制造的机括般无懈可击。
乔文夏迅速变换自己的身形。右手下移封住了梅七的剑路。左臂后撤准备前斩。
亢龙刀剑之术·封岳
“叮。”两兵相交，只发出一声轻响。
“虚招！”乔文夏明白过来，梅七怎么可能不知道剑不适合瞬刀，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他现在右手无法回撤，左侧空门大开！
梅七迅速撤剑，一个滑步来到了乔文夏左边，霜哀一抖，如蛇般窜向乔文夏胸口。
乔文夏右手手腕一转，蛟剑离手，手臂顺势而动，剑柄沿着手腕上转了半圈，剑身在这半圈中与霜哀相交。梅七的攻势一涩，乔文夏抓住这一瞬间，手腕翻转，抓住了下落的蛟剑，反手一荡，霜哀向上移了几寸，从肩头擦过，带起一朵血花。
乔文夏向后跳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伤口不深，没用太大的问题。
梅七定眼看了看乔文夏：“你比不上你师父。”
“是。”乔文夏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不过也很不错了。”梅七又说，“你师父是唯一一个能在这招‘雾霜’下全身而退的，虽然你没有躲过去，但是只是伤了皮肉，很不错。”
“谢谢先生指导。”乔文夏还是毕恭毕敬。
“别给老夫婆婆妈妈的！要杀我，你这点本事还不够看！”梅七轻蔑的说。
乔文夏听后迟疑了一下，把左手的螭刀换成了正手。
虽然只是换了持刀的姿势，但在双手刀剑术中，这是完全放弃了贴身时的防御，将防御变为攻击，以攻为防。这是战场上在绝地中使用的方法，因为你四周都是敌人，不可能完全防御他们，而只有不停的攻击，攻击，攻击！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全攻的‘炎烬’吗？”梅七冷笑，“好，看看你的无防之术有你师父几成厉害！”
话音刚落，仿佛是商量好的，两人同时冲向了对方！
..
太快了，这是郑雨行唯一的念头。
梅七用的是标准的凌寒剑术，剑势无比凌厉，仿佛凌国冬天纷飞的大雪。
而亢龙刀剑术虽然大开大阖，偶有空门大露，但双手刀剑术的优势体现出来，露出来的空门立刻会被另一只手的攻势弥补，就像一条曲折翻腾的狂龙，纵是漫天大雪也近不得分毫。
郑雨行面对着两人的对决，他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这种什么的没法做，什么都做不了，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感觉。
真讨厌呀，这种无力感。
“只有这样吗！”郑雨行的思路被梅七的喊声打断。
这个老人被这久违的激战勾起了心中的热血，仿佛回到了他云游纵横的年轻时代，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攻势不断加快！
乔文夏虽然还能防住梅七的攻势，可是在梅七不停的加速下，乔文夏还是慢慢有些招架不住。
梅七突然一记“归雪”自上而下将乔文夏的刀剑左右震开！这一招的力度得力于他在丹国学的两年寸劲。
梅七扬剑，高举过头顶。
蛮刀七式·降雷！
长剑带着气风自上而下，乔文夏感觉仿佛海上的浪涛迎面袭来！
就在郑雨行以为乔文夏会这样被梅七一剑劈死的时候，乔文夏却做了一件让他吃惊的事：他突然向前一步，抬头直视马上要劈到他头顶的一剑！
这时，郑雨行发现乔文夏的双臂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回撤，在头顶交叉，仿佛一把巨大的剪刀。面对着海浪般的攻势，乔文夏逆浪而起！
“铛！”一声金属碰撞的闷响回荡，三把兵器相交发出的声音让人胆寒。
梅七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全力一击被挡住了！乔文夏的刀剑在他向前一步后接触的是霜哀的下段，那里的力道相比下是最小的，而且接触时就像剪刀一样分开，靠着这样卸掉了他这一招上的力道。
正当梅七惊叹时，乔文夏突然把刀剑向下一划，又收紧这把“剪刀”，卡住了霜哀剑身下端的水纹褶印！
“啊！”乔文夏大喝，双手一顿一搓，梅七突然感觉手中一空。
霜哀离手飞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