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这个月份的雨，犹如擅女红的娟秀女子手中的绣花针，在天地之间勾勒一片绵绵。雨中，不时见着有人撑着油纸伞在行走。
杜小宇与顾倾城二人借宿的人家是个一家四口的家庭。这里是苍茫帝国境内一山野乡村。此处人烟颇盛，常年有江湖客走动。
对于像杜小宇和顾倾城这样的江湖之人的借宿的情况，这附近人家都不时会遇到。他们早已有些习惯。所以数日前顾倾城搀扶着满身血污的杜小宇前来借宿时，这家人虽一脸惊恐，依然答应。
苍茫的法度还算不错，曾明言借宿的江湖之人不得故意制造纷争，祸害苍茫百姓，否则便派出高手处理矛盾。这一条例很是为民做主，给了人们信心。
再者，江湖客出手大方，一般借宿后都会留下一笔钱财。这笔钱财，对修士来说只是随手打发凡俗之人，对这些人家来说，是几个月甚至一年的生活所需。
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这家的主人汉子是个淳朴的壮汉，天还没亮便偷偷摸了起床出去忙活。这家的妇人正在房里喂养那半岁大的小男娃。一个小女孩缠着顾倾城为其讲些趣事。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叫做满足与幸福的表情。
或许是刚败在龙轩扬手下，杜小宇的伤势还重，没多少说话的冲动。他起床后不久，便站在屋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凡俗之人，若有所思。
屋内，顾倾城在为那小女孩讲着故事。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那花木兰自幼聪慧，家有老父古稀，唯一的弟弟又体弱多病。时值战乱年代，十户一兵。恰好轮到那木兰家里要出一人去从军。那木兰见老父丁零，胞弟体弱，便把心一横，收起红妆，佯装须眉......”
顾妖女天生会骗人。一身妩媚，不单让许多男儿失魂，便连妇孺老幼也是通杀。那小女孩在她的妙语之下啼笑连连。
杜小宇竖起双耳偷偷听着她说的故事，也被她的幽默话语逗得开怀。
他心中不禁有个奇异的想法。他一向觉得这个女子适合当情人，或许，她也适合当母亲。
雨渐渐的细了，停了。苍穹之上虽然还是一片迷雾白，但水洗过的天地，弥漫着清新之意。杜小宇望着天际，心事重重之下，不知为何，有些痴了。
顾倾城不知何时让那小女孩去自个儿玩耍，来到杜小宇身旁。
“仍在感伤？”她的触觉，一向灵敏，这一次也不例外。
杜小宇迈动步伐，走出屋檐，静静走了出去。顾倾城紧紧跟着他的步伐，与其同行。
雨刚停，道路还有些泥泞。但雨后的空气很清新，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感伤是有些。”
“但更多的是彷徨。”
“我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人，没有那些老怪们的城府，也没有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的聪明。我的师父，他只教我武艺，对于计谋心机方面，我得不到他丝毫的指点。他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坏父亲。”
顾倾城明白他对独孤问剑有学生对老师的感激与敬佩，也有些如同孩童对父亲的孺慕。因独孤问剑对杜小宇的教导，仅限于武学上，而甚少对他进行思想上的教导，杜小宇才会说是坏父亲。
虽则是不想让自己的思想强加于杜小宇，让他走自己的路。但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方法也不算太好。毕竟有些事情，有些道理，是应该要知晓的。
“这次被老师驱逐。他让我这一生都不要再回玄都。我初时极难接受，心中极为感伤。觉得自己是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小孩子。”
顾倾城依然没有接话。她是难得的多面手。她可以给男人一个好情人的感觉；可以让孩子将她当作母亲。她也可以充当一个善于倾听的红粉知己。
“但这几日在此间疗伤，我渐渐又明白：我心中的不仅仅是感伤。还有着彷徨。习惯于听从老师命令与建议行事的我，以后再也没有了他老人家的指点。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杜小宇脸色有些低沉。
“自从从黛眉山归来之后，看了那些前辈高人为了墨门传承之事的争斗之后。我便开始时常想：不知到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他们一样的本领，武力震惊当世，智谋足以纵横捭阖。”
“我产生了野心。我对前辈高人们的成就羡慕妒忌恨。我也想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可悲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实力支撑不起野心。”
“我的计谋我的算计能力都太差太差。我的彷徨，是因为我自己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大事业，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做到你们一样的地步。”
说话间，杜小宇面上的表情充满里无助，眼里明显可看到深深的迷惘与不知所措。
顾倾城静静倾听着他讲述心中的迷惘，感受着他话语中那股无助，知道杜小宇此时最需要的，是理解，是开导，是宣泄。
顾妖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姐能明白你的难处，能体悟到你心中的困境。姐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事实上，谁都会有你这样的时候。我会，那些高人们也会。这天地间的芸芸众生，都面临着困难，肩膀上都承受着压力...”
“我方才对两个小孩说着那个木兰从军的故事，心里面想起一位我栖凤阁的先辈。
那位先辈姓沐。在沐先辈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栖凤阁还是一个中型的派门。在江湖上，也不过是大派的附庸。毕竟在男人为主的江湖中，连女子也认为自己不过是相夫教子的动物，应该安安分分，与江湖大势并无关系。
那位沐前辈，她的野心，乃是将栖凤阁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她要让世人知晓女子不仅仅是男人的附庸！
这很难！要知道，在那时候，即便是女子，也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如男人一般生存着。沐前辈要做的，某种程度了来说，简直就是和整个敦煌作斗争！”
杜小宇感受到了顾倾城话中的理解，心中有种不再孤独，不再是一个人的想法产生，面上的迷惘也渐渐消散。
“沐先辈在艰难大环境中挣扎求存，经过里连番劫波，好不容易才聚集了一群不甘作为陪衬的女子，让栖凤阁变得强大起来。直到她排除万难，九死一生度过炼心劫，登上天梯，这才破关入了谪仙人境界，栖凤阁的名头才在武林中渐渐闪亮。其后又经过数代掌教的努力，做出许多牺牲，做出许多妥协，方能成就今日的栖凤阁！方能有今日这个以不让须眉为志向，由女子组成的派门!”
杜小宇喃喃的道：“栖凤阁，即便手段危险了些，名头差了些，也是令人敬佩的一个派门。”
“这世上，自家有自家的难处。我栖凤阁的那位沐先贤如是。我、商子轲、龙轩扬...这些在你眼中的高材生，也一样。你说我们有师父教导，有环境去锤炼自己的心智，去增进自己的算计能力。但你却忘了，我们也有压力，而且压力还不少。”
“我们在算计他人之时，的确是风光无限。我们在发号施令之时，也很意气风发。但没有人天生就是算计。也没有人会生来是喜欢算计的！江湖上，最擅长算计的人，一者诡师，一者商浩然。但这两位前辈，他们的压力也不少。诡师一举让气运之子时六龙武道断臂，开创了新时代。他的名字能让豪强惊惧，可止小儿夜啼。但他也不好过。他便因为算计过头，而导致天地气运反扑，不知受了多少不为常人所知的苦楚。”
“而那无涯学宫教尊商浩然，他本是上代夫子的嫡子，却得不到父亲传位。极端之下，他发动谋逆，以下克上，自领教尊之位。我不知他当年在姒文矩前辈之前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但这个代价，绝对是他一生也遗憾之事之一！这个代价也会让他刚领下儒门教尊大位那几日睡得不大安稳。”
杜小宇听罢，内中的抑郁有些舒缓。心灵鸡汤便是有这样的好处，喝了之后，能让人感受到一股自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暖和，甚至还能产生一种直面万难的勇气。
此时的杜小宇，喝了顾倾城精心烹制的鸡汤，可谓是找到了医治心中魔障的良药。
顾倾城留意到他的变化，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每个人都想让自己过得更好，想让自己在乎的人过得更好。不过，但凡野心便要付出代价。为了野望，也需要不断的学习，不停的进步。不然，你便会被时代大潮流所淹没。”
杜小宇深深呼了一口气，将心内那些杂念通通排出，再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很让人舒服。
还有这雨后之景，同行的人，都让他极为暖心。
他大步迈出，步履稳了不少：“看来，接下来的这段路，我得走得更加坚定啊。”
顾倾城见了他步伐中隐隐有了些豪迈气概，不知想着些什么，姣好的面容上绽放了一朵牡丹花。
“这一路，有我在。我与你同行。”这小女子如是道。
听到“与你同行”，杜小宇心中一震，而后轻轻颔首，低语道：“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