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闷热的、不透一丝风的夜晚,刘经理刘洋乘火车回老家了。也许她这一别,以后就很少来西安了,甚至终生也不会再来了。她是带着事业上成功的喜悦和爱情上失败的遗憾离开的。尤其是薛老板这个“粗人”对她的拒绝,让她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受到了双重打击。如果她认真的分析一下,她不应该埋怨薛老板无情。薛老板和她比较,除过有钱之外,其余方面没有一点优势。薛老板是一个能掂量来自己的人,他没有胆量向一个有事业,有文凭,有气质,又漂亮的未婚女子求爱。除非是女方心甘情愿的找他。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想过娶刘洋为妻呢?事实可以作证:薛老板绝对想过!只不过是他觉得自己是个粗人,面对刘洋觉得自卑,没有勇气向她表白罢了。为什么敢这么肯定的说呢?原因很简单,薛老板三年多来在刘洋主管的餐厅吃饭就是有力的证据。薛老板住在城南,刘洋主管的餐厅在城东,路上不遇堵车也需要半个小时。更何况城南的知名大酒店多得是。刘洋的餐厅菜品份量少而且价格高,难道薛老板不知道钱可惜?除夕夜薛老板狂发压岁钱真的是为图一时高兴吗?非也!越是有钱人越知道钱的价值和意义,越知道哪些钱该花,哪些钱该省。只是刘洋以前给薛老板的迎合和暗示太少了,在薛老板面前表现的过分矜持了,爱的表白太晚了。因为,在她表白之前,薛老板已经从几年的幻想和无目的的期待中走出,在孙局两口子的牵扯下,死心塌地去追秦海洋了。薛老板为什么喜欢听秦海洋用家乡话朗读《中秋》呢?是因为他觉得听方言亲切,是因为他觉得,他追求一个普通打工的农村姑娘更有把握。不知道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刘洋看着窗外远去的灯光和渐渐模糊的城市,心里究竟是喜大于悲,还是悲大于喜呢?刘洋暗恋薛老板,以悲剧形式结局的事实说明:爱要大胆!爱要勇敢!爱了,就说出来!爱不是公交车,错过这一趟还有一模一样的下一趟!爱是路边给你施舍的人,你没有向愿意聆听你、给与你的人表白,后面来什么样的人就说不准了!
豆爱爱也处在愿意表白和不愿意表白之间。她的处境和刘洋不一样,她是担心自己是农村来的,又没有一个固定的收入,怕将来被人看不起,或者中途甩掉。当然,更担心上当!
豆爱爱的老乡周媛以每年收入三千元加盟费,并且提供成品凉皮和汁子及油泼辣子把八里村的凉皮店转让掉了,就在这一两天内交接。豆爱爱是一直借宿在周媛凉皮店里的,现在,店转让了,她的住宿成了问题。要是住在秦海洋或者石彤那里,一是有点远,再说她的那些商品包包蛋蛋的拿起来也不方便。秦海洋在电话里让她换个地方,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八里村熟悉了,这里治安、环境各方面都好,愿意光临地摊的人也多,舍不得离开。于是,她打算在这里租一间房子,一切都就方便了。
豆爱爱挨家挨户看着出租房屋户的房东在大门外写的出租信息。她看见一家院子挺干净的,便进去和正在擦墙裙的房东大妈商量。大妈认识她,知道她是摆地摊的。见她是来租房,客气地请她进了堂屋,让她坐下,说,娃呀,你是想要个套间,还是想要个单间?豆爱爱说,我想要个单间。有有有。大妈说,小房子没有了,就剩下两间大的了。我给你把二百去开,一百八,咋样?豆爱爱心里觉得贵了,站起来笑着说,大妈,就我一个人住,我想找个便宜的小房子。大妈问,你能给多少钱?豆爱爱说,呵呵,我才学做买卖呢。我想掏的钱说不出口。
今天终于能挣你的钱了。陈义掀起门帘,进屋子对豆爱爱说,你想拿多少钱租房?
豆爱爱见了陈义,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好意思。在八里村摆地摊这几个月来,光是陈义就能在她跟前买过上千块钱的东西了。豆爱爱心里合计着,为了不跑掉陈义这个顾客,不管多少钱先租一个月,再私下找便宜房子,到时候找个借口就走了。于是,她鼓足勇气说,我最多只能给一百二。陈义一笑说,要不了这么多。八十块钱,咋样?豆爱爱忽然想起来罚款单的事情。她羞得脸上通红。大妈推了一把陈义说,去去去,哪有这么便宜的房子?你这是糟蹋行情呢。房子闲着也是闲着。陈义用力地给大妈使着眼色说,等她以后挣钱了,咱再给涨。好我的妈,你就权当她是我的同学不行吗?大妈支支吾吾着答应了。陈义提起放在茶几上的钥匙板子,对豆爱爱说:“走,跟我上楼去看房子。”
豆爱爱跟着陈义来到二楼,陈义同时打开两间房子让豆爱爱挑选。豆爱爱选中了稍微靠角的一间。说:“我就住这里吧,离水龙头近。”“好的。”陈义说,“你啥时候住?”“今晚就住。”豆爱爱说。陈义指着墙角处的单人床说:“你看这床行不?窄不窄?”“还行。”豆爱爱说,“平时不会有人来找我。”陈义说:“先将就着。以后觉得哪里不合适就直接给我说。”“嗯。”豆爱爱点了点头。
豆爱爱出门摆摊去了。大妈叫住陈义说:“你个崽娃,咋那么便宜把房子给人了呢?她是做买卖的,又不是学生,凭啥优惠?”
“妈,你觉得这娃咋样?”陈义神秘地说。
“你可别指望她给我当儿媳妇!”大妈的反应很快,严肃地说,“光凭咱这风水地理,家庭情况,你起码也得找个大专文凭的。”
“妈,你娃都没念几天书,找个有文凭的能服侍得下吗?”
“那,至少也要西安市城中村户口的。以后娃上幼儿园,念书,啥都方便。”
“妈????”陈义还想给妈解释,大妈已经回堂屋了。
陈义气得团团转。他拿了抹布,拖把和脸盆上楼给豆爱爱打扫房子去了。
大妈隔着门帘看着儿子直撇嘴。
晚饭后,孙局把车开到马总工地大门口,给秦海洋打电话,让她出来拿劳务队营业执照。
看大门的老头子见孙局的车不是调头,而是停着等人,几步跨到孙局车跟前,弯曲着指头敲驾驶窗玻璃。孙局放下玻璃问,什么事?老头子说:“咹,你要进去就进去,你要调头就调头。这么停着,又影响别人又难看,要是给领导看见了,我又要挨批。”“我就停几分钟。”孙局说,“一会儿工地里的人拿个东西我就走了。”“一会儿是多长?”老头子问。“五分钟。”孙局不耐烦地说。老头子抬起手腕看看电子表,说:“现在是下午七点过九分,不,是十分,多停一秒钟也不行。”说完,回到值班房前面的凳子跟前坐下,挺直腰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局的车。
秦海洋挎着个小肩包一路小跑着来了,双脚带起一股尘土。她二话没说,拉开孙局的车后门,上去闭了门。还没等孙局说话,海洋说:“哥,我今晚请你们吃饭。”“这怎么行?”孙局说,“我在单位吃过了。”“吃过了再吃点。”海洋笑着说,“哥,给妹子一个面子吧????”
秦海洋和孙局在车上说话的时候,看大门老头子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可能是五分钟的限制时间到了,老头子起身,迈着矫健的步伐朝孙局车跟前来了。远远地,他就伸直胳膊,弯曲着准备敲玻璃的右手食指,就像抠着一把无形手枪的扳机,正哒哒哒发射着子弹。孙局见状,“噗”地笑了。与此同时,他的车也发动了。
坐在车后排的秦海洋感到莫名其妙。等孙局调动好车头往前开时,秦海洋说:“哥,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好笑吗?“不是。”孙局仍然笑着说,“我是笑这个看大门的。太认真了!单位里的人要是都这么工作负责,恪守时间,就不用愁有办不了的事情。”秦海洋说:“看大门的寂寞,见人就想说话,像个来人疯。我给薛老板打电话让他也来。咱们去把嫂子也接来。”“你嫂子就不了。”孙局说,“她最近抓紧时间绣‘八骏图’呢。她说‘八骏图’绣成了就去上班。”“绣快完了吧?”海洋问。孙局说:“就剩下手片大一坨了。估计就是一两天的事。”“那把嫂子接来吧。”海洋说,“嫂子是个热心人。我也想她了。就是没时间去看她。”“也好。见面了你再给开导开导。”孙局说。“呵呵,嫂子是个明白人。”海洋说,“她是在家里呆时间长了,心里闷。”孙局说:“就是太任性了。”“我觉得很正常。当官的太太都任性。呵呵。”海洋说完,缩了缩脖子,捂住了嘴。孙局再没有吱声。
看大门老头因为没有敲上孙局车玻璃,训斥孙局,总有些心不甘,歪着脖子,两手叉腰,一直看着孙局的车被工程专用路上的尘土淹没。
快到小区门口时,孙局给夫人打电话说明了事由,让她赶快出来在门口等候。秦海洋也给薛老板打电话,让他往上次和马总见面的餐厅走。薛老板爽快答应了。孙局电话铃声又响了,他看是薛老板的,就挂掉了。由于是一只手掌握方向盘,差点把过马路的行人撞着了。孙局来了个紧急刹车,把正在玩手机的秦海洋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副驾驶的靠背上。秦海洋“妈呀”地惊叫了一声。孙局连忙停车,拧过头问海洋,伤着了没有?秦海洋摸着脑门说,没事,多亏这靠背的海面质量好。被孙局挡在后面的车“笛笛笛”直按喇叭,孙局一脚油门,解除了交通堵塞。
孙夫人和秦海洋一见面,双手拉着双手,就好像几十年没有见面了的亲姐妹,问这问那,问个没完。
“有什么话上车说。”孙局催促了一句。
孙夫人和秦海洋上了车。孙局集中精力,“减速、鸣号、靠右行”地向秦海洋指定的餐厅驶去。
车的后排,孙夫人继续和秦海洋手拉着手,从孙家的事情一直讲到了“八骏图”。从安康旅游一直讲到了薛老板。孙夫人对秦海洋说:“妹子,人家薛老板对你可是一片诚心。你工地里的事情,都是他在暗地里帮着你。本来,你的那几个学绑钢筋和支模板的头一个月就拿不了几个钱,是薛老板给你多给了三千元。”“这咋成?”秦海洋说,“回头我退给他。”“万万不可。”孙局说,“你就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心里记着就行了。我还是建议你重点考虑薛老板一下。咱是一家人,我和你嫂子不会把你往沟里推。”“那我也得观察一段时间。”秦海洋说,“毕竟是第二次了,见不得闪失。”孙夫人用力地把海洋的手抖了一下,说:“咹,今儿个你要是我的亲妹子,我把你绑也要绑过去!”孙局说:“咋,逼婚呀?社会主义国家不兴这个。”
孙局停好车,三个人往餐厅走去。快到门口时,一个小姑娘突然跑到秦海洋前面,向她敬了个少先队员礼,说:“海洋阿姨好!”秦海洋吃了一惊。她一眼认出来小姑娘是薛爱琴。海洋高兴地脱口说道:“爱琴!你爸爸呢?”爱琴一下子迷茫了。她用委屈的眼神望着秦海洋。孙夫人小声对孙局说:“看,刚才嘴还硬呢。”“我在这儿。”薛老板从大家身后出现了。秦海洋看了薛老板一眼,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冷落爱琴了。连忙说:“琴琴今天真漂亮!阿姨可想你了!”“我也想阿姨!”薛爱琴说着把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拿着一朵粉红色鲜花的手收回来,用两只手捧着鲜花伸向秦海洋,说:“阿姨,请您接受我的鲜花!”秦海洋接过鲜花,搭在鼻子上高兴地说:“太漂亮了!真香!谢谢琴琴。”爱琴心里满足地说:“您也漂亮!不用谢。”孙夫人过来故意地说:“啥花?我也闻闻。”秦海洋看着鲜花叫不上名字。薛爱琴对孙夫人说:“婶婶,您忘了吗?我以前在您家里见过,是康乃馨。”孙夫人说:“哦,想起来了,我把它养死了。”孙局说:“充分说明你这个做人母亲的名不副实。哈哈。咱们快进去占桌子吧。”
薛爱琴拉住秦海洋的手说:“我要和海洋阿姨坐在一起。”
薛老板说:“那就给你俩包张桌子。”
秦海洋白了薛老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