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阁下相救,未请教?”此时的莫问,表面郑重其事地向将自己在重围中救出的灰衣人致谢,暗地里却发现是自己所站的甬道,前面是一道木门,白如雪;后面也是一道木门,却黑如墨。而两门之间,距离最多六尺,如此怪异的建筑布局,真是生平未见。
“彩云变幻竞一道,虹遍苍穹万缘照。”背负而立的灰衣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口号。
莫问听出当中玄机,立即猜测道:“彩?虹?天机门彩虹阁?”
“正是奉了丁阁主之命前来。”灰衣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得悉对方的身份,莫问并没有过多的讶异,更多的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申景祥自杀,自己已被定为叛变分子;如今救走自己的,又是天机门徒。以赵匡胤多疑的性格,加上自己多年来的冷漠态度,当中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莫问思前想后,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东京这块是非之地,赶回陵上村,方为上策。他正想着,灰衣人却说:“如今朝廷铁马、金戈两营想必已开始对御街一带进行逐家逐户的搜索,相信包括刑部冶无邪在内等诸多高手,也会参与其中。事非得以,还请屈就于此处暂避。”
“依阁下刚才的脚程推断,此处还属于御街一带,恐怕官兵到来只是迟早的事。”对方信心十足,莫问倒是奇怪起来。
“放心吧,就算整个东京被搜得翻天覆地,也不会有人搜到这里。”
莫问自认对东京的地理相当熟悉,竟然有让人找不到的地方,而且是朝廷诸司林立,官员府邸满布的御街一带。他本想问个清楚,只听见灰衣人指了指前后两扇木门,说:“请记住,不要擅自走动,更不要试图打开这两扇门。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灰衣人头也不回,就纵身在两堵墙之间来回跳跃十多次,最后才凌空翻转,跳了出去。
莫问见两面墙不足一丈高,只要稍会轻功,纵身翻越显然是轻而易举,可灰衣人却是大费周章。他好奇心起,就来个旱地拨葱,跳到半空,却无法窥见半点除门墙之外的物事。
惊奇之余,莫问立即联想起天机门的朝阳阁主,江湖人称‘鬼有巢’的杜远帆——此人的建筑造诣与成就,已可比肩鲁班大师,堪称鬼斧神工。只要经过他的指点,无一例外,都成了当代名匠。而东京城内有不少的建筑,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想到这里,莫问也不再深究,于是屈膝盘坐,静心调息起来。
刚到外头的灰衣人,见不远处的天空,四散的灯笼不断飘曳汇集,地面更是频频传来嘈杂的人声,显然搜捕的包围网越收越紧。他只是略为迟疑,就施展开轻身功夫,几个风驰电掣的转折,就回到一处院子当中。甫落地,背后的长廊就走出一人,身穿华服,方脸美髯,正是先前愤然离开大相国寺的员外。
“学生已按员外吩咐,将木老三带入‘惜花别苑’。”灰衣人先行躬身施礼,然后才揭去自己的面罩,显露真容。
员外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外头说:“无用,金戈营的人刚走不久。”
“看来皇上这次是动真格,非取莫问性命不可。”
“这么多年来,皇兄对莫问都是处处忍让,如今突然狠下杀手,内里必然另有文章。”
“可惜学生是在爆炸声过后,才赶到丞相府。”无用书生也是满脸疑惑。
员外沉吟半响,才作出猜测:“对火药运用有如此造诣的,江湖上除了潭州的霹雳堂,就只有从前炼千秋的栖霞阁。”
“而莫问就是炼千秋唯一的传人。”无用书生接过话头。
员外则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每年中秋前三四天,莫问都会亲自来到东京委托赵普,转送纸折花给柴丫头。却从未像今年,提前这般多天;但今夜之事,赵普明显早有部署。”
“可据线眼回报,入夜之后,赵普未曾离开相府半步,绝大部分时候都独自待在后院的书房里。”
“莫问今夜不但突然重返东京,更孤身潜入宫中,帮助皇兄擒拿姚公明,及后与冶无邪等追黑衣人至宜秋门。到底是谁伤了他?为何他再次出现之后,皇兄却非杀他不可?”
“员外如此紧张莫问,难道他与‘地藏请柬’也有关联?”无用书生多少有些疑惑。
“姚公朋性情乖张,疯癫不定。找‘请柬’之事,不能全指望他。”员外点点头,“既然‘地藏请柬’在天机门风行阁的‘地库’中有所记载,作为炼千秋传人,莫问或多或少总会知道一点。”
“难怪员外会命‘穷酸秀才’去一趟陵上村。”无用书生恍然大悟。
员外讪笑:“无用只说对了一半。吾只不过希望秀才伺机而动,从未想过莫问会离开陵上村。”
“江湖传闻那里是块‘死地’,凶煞暗藏,机关处处。毕竟经过多年的锤炼,莫问的‘暗炎三叠’已具相当火候,培育出来的‘异物’非比寻常。单凭秀才一已之力,恐怕……”明显的手足情深,无用书生不禁担忧不已。
“无用,你与秀才都是吾的左臂右膀。将来吾要成就大事,还需要倚仗你俩师兄弟。吾自然不会让秀才过分冒险。”员外十分笃定地拍了拍无用书生的肩膀:“数日之前,金陵武家家主武玲珑,用重金秘密请了‘九流猎人’的农夫、厨子以及鬼裁缝。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陵上村。”
“武玲珑是一等一的幻术高手,更持有‘红鸾伞’。就算秀才易容乔装得再好,难免会被她识破。”无用书生仍放心不下。
员外微笑地应道:“无用,关心则乱。其实秀才在出发之前,吾已亲自带他去了趟‘惜花别苑’。”
无用书生闻言,不由得转身遥望向惜花别苑,流露出无比复杂,又令人难以琢磨的表情——
“…花…什…么,我说黑头,这御街上怎么会有窑子?”
“窑你个头!是‘惜花别苑’!狗娃,想娘们想疯了是吧?用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
“哎,黑头。别欺负我不识字,就乱蒙一通。大伙都知道你是挖煤球大的,啥时候读过书?”
“封条!这道封条!看到没?这是当今皇上的封条!你字不认识,封条上的大红印总该知道吧?”
“哦,对呀。这门上的封条都发黄了。听你这口气,敢情进去过?”
“我呸!乌鸦嘴!你才进去过!这里是全东京城出了名的鬼宅!谁嫌命长才进去!”
“难怪大伙儿都不来搜这里。对了,出动了金戈铁马营,黑头,那厮的来头不小啊。”
“我听说刑部的冶大捕头也亲自出马了。那厮分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差点把整个丞相府给炸塌了。只要被抓住了,五马分尸肯定是逃不了的,株连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依我看,那厮还是有点能耐嘛。咱们出动了那么弟兄,还抓不住他。”
“别废话多多。赶紧会合大部队,离开这鬼地方。”
“对了,黑头。你还没跟我说,这什么苑咋闹鬼了?”
“我听说,皇上曾经宠爱过一名妃子,并为她建了这座别苑。那妃子叫什么‘花’,什么‘夫人’……”
“花夫人?皇上也爱逛窑……”
“闭嘴!小声点!你不要脑袋了,我还要呢。”其中一人,连忙把声音压得极低,碎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哎,黑头。你别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另一个也跟了上去,声音与脚步也逐渐远去——
正在在两扇门之间,盘坐调息的莫问恰巧听到这番对话,心里也讶异不已:难怪救自己的神秘人会有这般信心,原来自己所在之处,并不是搜不到,而是无人敢搜。
“此处叫‘惜花别苑’,难不成是赵匡胤为花蕊夫人所建?”莫问正猜疑着,忽然觉得连串的风铃声直入自己的心坎——
轻柔如棉絮,清脆似落珠;持续不断,高低有顺;不知从何而来,却在四面八方萦绕回荡。最为奇特的是,耳膜不曾有丝毫的震动或者感知,这天籁般风铃声已在心湖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一层又一层沉涌;悠长清朗,韵味无穷。
陶醉不已的莫问,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静静聆听。
“冷烟怎么会看上你这块木头?”忽地,一把女声跳了出来,同样是直入心底。
莫问猛然睁开双眼,两面墙体已变得通透如镜,内里飞花乱舞,色彩斑斓。最不思议的是,两道门像被赋予了生命,好比持续搏动的心房一样;随着那把声音,白色的门微凸,黑色的门则略凹,互相感应,配合无间。
“梨园‘幻法’!你是……”莫问开始意识到自己着了道,连忙收敛心神。
“哪里出现了破绽?”女声不答反问。
“过犹不及。你分明是故意的。”
“你不但两处肩胛曾被裘家的‘音识’所伤,而且腰际还有沈家‘情识’的残留痕迹。难道你身上有传说中的‘地藏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