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惊叫,少年悚然惊醒。
“玉林,冷静点!又做恶梦了?”旁边的髯须大汉边扶起少年,边劝慰着。
“池四叔,血!好多的血,好多的血!”少年已然汗透衣裳,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这位被称为‘池四叔’的髯须大汉,单名一个‘冉’字。只见他叹了口气,慈爱地用衣袖拭去少年额头的汗珠:“玉林,别想太多了。你爹娘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对了,大哥呢?”玉林的神情还是有些恍惚,嘴里问着,却离开炕,推开一处隐蔽的石门,走了进去。
“玉林,你想干啥?”池冉大惊失色,连忙跟上。
只见密室之内,竖着一口玲珑通透的玉冰棺。当中沉睡着一位青衣女子,四周萦绕的琉璃绿光,时如升腾的云雾,时如渐散的烟霭,煞是奇幻。
“俏江南,烟花易冷。”玉林竟已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用手轻抚着冰棺:“池四叔,她就是冷烟?方才在梦里,我看到她一直为一个男人流泪,流下了许多。一滴,一滴——所有的落泪最后都变成了血,将那个男人完全淹没。”
“玉林,这些你是从何得知?”池冉不禁愕然,因为这具玉冰棺是自己的六弟彭源顺半个时辰前在崖底的暗河中捞起,暂藏于此,还不曾来得及告知其余几位弟兄。
“池四叔,她好美,比我娘亲还美。”玉林的眼睛已离不开玉冰棺,不但答非所问,甚至有点语无次。
“玉林!你没事吧?”池冉意识到不对劲。
“我们走!”玉林说着,已握住池冉的手。
“走?”池冉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白净的拇指忽然从黑暗中伸出,轻轻地按在了玉林后颈的大椎穴。
“六弟,大哥他们呢?”池冉扶住晕过去的玉林,将他放回炕上,向一名穿戴着蓑衣斗笠,全身湿透的长身汉子问道。
“四哥,这‘梨园幻术’果然邪乎。玉林的底子浅,八成是中了道。”说话间,彭顺已脱个光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花白如雪:“铁林这小子,脾气真像年轻时的三哥。不但摆出了‘铜牛阵’,还敢偷用那东西,差点要了武玲珑的命。”
池冉担忧地摇摇头:“本来武玲珑等人已困坐愁城,无法脱身。铁林的‘铜牛阵’反倒帮了她们一把,而且动用了那东西,恐怕得不偿失。”
“四哥,你是怕咱们暴露了身份?”彭顺问了句。
“没想到,咱们六兄弟在陵上村这一待,就待了十六年。连老三的孩子都已成人,皇上所嘱咐之事,还无半点进展。”时光荏苒,池冉不禁发出概叹。
“这也怪不得我们。想不到莫问的‘暗炎三叠’加上冷烟的‘梨园幻术’,竟有这般威力,连郭云琛和武玲珑都栽了大跟斗。”彭顺皱了皱眉头:“不过,如今那间见鬼的木屋已塌,大哥为何还不叫我们兄弟动手?”
“老六,怎么又忘了我们兄弟来郭店乡西坑的初衷?”接过话头的,正是一名从阶梯缓步而下留着花白山羊须的老汉。
池冉大喜,急切地问:“刘大哥,找到铁林没?”
白须老汉未曾答话,一名五短身材的壮汉,已从他背后走了出来,此人姓罗,名恒安;为人冷静,善谋略。只见罗恒安将一名样子与玉林有七八分相似,但已不省人事的青年边放到炕上,边瓮声瓮气说:“老四,你也知道郭云琛乃郭璞的后人,堪舆术绝非寻常;而武玲珑作为梨园武家之主,幻术出神入化。再加上三个‘九流猎人’以及‘金陵十三钗’,众多高手合力之下,也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才进得了那间木屋。我们兄弟潜伏在此多年,此时贸然急进只会坏了大事。”
“老二说得不错。”刘老汉点头赞同,却难掩哀伤的神色:“只是没想到武玲珑这婆娘如此心狠手辣,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竟然屠戮陵上村,老三两口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刘大哥,难道傅三哥的仇不报了?”彭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铁林与玉林。
刘老汉捻了捻山羊须:“大事当前,老三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趁莫问不在,打‘地藏请柬’主意的,肯定不止武玲珑这一帮人。既然木屋已塌,这不失为一个进入陵墓的好时机。”
“但皇上当初的旨意……”罗恒安有意提醒。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刘老汉有点不高兴,转而问池冉:“老四,你的意思是?”
池冉看了看躺在炕上的玉林两兄弟,答道:“我有所保留,毕竟三哥刚走不久。”
“刘大哥!我支持你!总不能没完没了地等下去。”彭顺嚷起来,“都十几年了,老子不想再待在这鬼地方了!”
“既然如此,让五弟也表个态。少数服从多数,最后决定是进还是等。刘大哥,如何?”罗恒安也不勉强,提出了折中的建议。
“如此甚好。”刘老汉只好同意,然后他走近炕,加点了铁林与玉林的几处穴道,对众人说:“让他俩在这儿歇着,我等上去与老五会合。”
于是五人离开地下暗室,返回地面。
原来暗室之上,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残缺的庙门前,站着一名皂衣汉子,对外头的倾盆大雨正看得出神。
“五哥!就看你的了!”彭顺风急火燎地冲近皂衣汉子。
皂衣汉子不为所动,依旧看着雨,若有所思。
罗恒安缓步走近,也说了句:“五弟,有件事情,刘大哥与六弟主进,我与四弟主退。大伙都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场雨,大得有点不寻常。”这名答非所问,语带忧虑的皂衣汉子,复姓司徒,名锦,排行第五,擅观天象水纹。
刘老汉也走近庙门,仰望着黑沉的天际,自言自语起来:“快四更天了吧。如果我没记错,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一直没停过。”
“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座山神庙……”罗恒安看着远处扁平的山头,也是忧心忡忡。
司徒锦分析起来:“此庙处于环山谷底之中,后倚千仞孤峰,植被稀少;前临低洼盘地,崎岖绵延。由于连日暴雨,庙前的河道水位猛涨,逐渐倒灌蔓延。天明之前,若然雨势不减,此庙岌岌可危。”
刘老汉眉头大皱:“老五,你是想劝我放弃这座山神庙?”
“刘大哥,就算此庙不被洪水冲垮,也难逃被崖壁落石砸塌。”司徒锦看了看罗恒安,说,“稳妥起见,我等还是尽快撤离此处,另作图谋。”
“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金刚墙’的真正所在,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彭顺气得差点跳起来。
“五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池冉也觉得为难。
“当初为了躲避这场雨,我等才离开西坑的茶铺子。如今的陵上村已尸横遍野,我们自是不能回去。倘若不待在这座山神庙,我等应该去哪?”罗恒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却一筹莫展。
司徒锦看了看刘老汉,欲言又止。
刘老汉轻拈山羊须,俨然看穿了司徒锦的心思:“老五,你是不是想说‘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呢?”
“东京!”罗恒安会意,却十分吃惊,“五弟,你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皇上嘱咐之事,我等尚未完成。擅离职守,贸然回京,罪同欺君啊!”
“依我看,五弟指的是条绝路,但未必是条死路。”池冉却另有看法:“虽然刻下无须提防莫问,但陵墓之内必然机关重重,我等并无把握。更何况也未得到皇上授意,出师无名。既然连陵上村都不适合蛰伏,再待下去恐怕身份败露。我等在此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相信皇上会网开一面。”
“皇上确有容人之量,但生性多疑。皇上要我等所做之事,乃有损子孙阴德。若然为天下人所知悉,一国之君的威信不但荡然无存,更会遭万民非议。”刘老汉神色凝重,并不认同池冉。
罗恒安也说:“刘大哥所言不无道理。皇上通过陈桥兵变,才得以黄袍加身。这得来的大宋江山,终究不够光明磊落。尽管皇上善待柴家宗亲,也未曾开罪朝中的元老功勋。但我等不过是御前都尉……”
“人微言轻,更何况人心难测。”池冉点头称是,暗暗责备自己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刘大哥与罗二哥的顾虑,我岂有不知之理?”司徒锦依然自信十足,只见他指着地板说:“别忘了六弟在暗河无意打捞到的玉冰棺。”
“俏江南,烟花易冷——冷烟!”彭顺猛拍自己的脑门。
“对,对……还是五弟看得透彻。”池冉先喜后忧,“不过,冷烟的幻术似乎比武玲珑更为诡异高深,尽管她现在玉冰棺之中,却还能迷惑玉林。就算我们兄弟几个合力,也非她的对手。”
彭顺听了,频频点头:“池四哥说得在理。我们得想个法子防她。”
“最棘手的是,我们如何将她带回东京?”罗恒安想得更远,“那玉冰棺水火不侵,非寻常之物。倘若我们就这样带着它上路,过于碍眼,恐怕会招惹不少麻烦。”
司徒锦没有参与讨论,只是谨慎地询问刘老汉:“刘大哥,那东西既然能破解莫问埋藏的机关,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