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请!”那名叫小昭的侍女见机甚快,说话间已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武玲珑跟前。
武玲珑鞋尖轻点,已如一朵红莲般轻飘到半空之中。郭云琛见众侍女纷纷收伞,纵身上跳,自己也依葫芦画瓢,从而避开牛群的冲撞。只可怜了已被点晕,倒在泥地里的厨子,被无数的蹄子踏得血肉模糊。
“看来本家主所信之人,还不如一群蛮牛。”众人之中,郭云琛最先落地,众侍女因为在下落过程中将伞撑开,增添了浮力则次之。最先跳起的武玲珑,却仿佛能滞留空中,回落甚慢。即使她出言揶揄郭云琛,泄了半口真气,还是落如片羽,轻比烟尘。
郭云琛回身一瞧,牛群已倒地残喘,奄奄一息。最令他诧异的是,是木屋前剩余的六棵‘桑树’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武家主神机妙算,郭某自叹不如,告辞了!”郭云琛自知判断有误,深感脸上无光,转身就要离去。
“看来打‘地藏请柬’主意的人,不少啊。”武玲珑向小昭打了个眼色,众侍女在小昭的带领下,立刻纵身越过崩塌的棺材阵,先后没入丛林深处。
郭云琛见状,走近几步,试探性地问了句:“你劳师动众来到此处,表面上是为了‘地藏请柬’,实际上另有目的?”
“见微知著,好。”武玲珑皮笑肉不笑。
“郭某想起一句诗,恳请武家主指点。”
“本家主欣赏聪明的人,却非常讨厌管不住自己嘴巴,自以为是的人。”武玲珑俨然笑里藏刀。
郭云琛也是笑了笑:“既然有用武之地,郭某自当尽力。”
“回禀家主,在林子里发现油坛子的碎片。”说话间,小昭已领着众女回来。
武玲珑只是瞧了几眼,就转递郭云琛说:“有菜籽油的味道,可不纯正。”
“牛尾巴有烧焦的痕迹,但它们之所以会发疯,恐怕与这些碎片脱不了关系。”郭云琛拿着碎片,走近瘫倒的牛群之中细看过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武玲珑点点头,突然问小昭:“在清理村子过程中,可有异样?”
“没有。”小昭不假思索,答得干脆利落。
武玲珑想了想,扫了众侍女一眼,恶狠狠地说:“看来有人想混水摸鱼,甚至不劳而获。”
“请家主息怒,奴婢不敢。”小昭等人连忙称罪道歉。
“小昭,你带着众姐妹走在前头开路。”武玲珑黑着脸,指了指数十步之外的木屋。
目睹了农夫与鬼裁缝的下场,虽然眼下已无障碍,众姝还是心有余悸;可主命难违,众侍女纵然有多不情愿,也只好忐忑不安地朝木屋走去。
“她们对你忠心耿耿,你却……”郭云琛多少觉得惋惜。不过他话没说完,武玲珑就还了一句:“在你满师之后,可曾有过像今夜这般低级的失误?”
郭云琛眉头皱了皱,似乎明白了什么。
“家……主……”极度恐慌的声音,来自带头的小昭。
离木屋仅余五步,众姝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十三双紧盯着屋门的眼睛,都填满的不可思议。过度的惊诧让她们嘴唇无法合拢,一种无法言语的干涩在喉间蒸腾着。
“郭云琛,这到底怎么回事?”武玲珑走近一看,也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骸骨!无头的骸骨!是农夫那具无头的骸骨!
众人都以为它早已被牛群冲散,没想到竟然整整齐齐地嵌在门板之中!最为诡异的是,本来霉青色的骨头,像被无数根牛毛细针刺破的肌肤,渗出暗青的浓稠液体,将整扇木门染成了晦青,如同长满青苔的纤薄石板。在大雨的泼洒之下,从门上顺势流淌下浓绿的水,就好像一名躲在暗处的怪人默默地流着绿色的眼泪。
郭云琛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抬头望天,十指掐算个不停。
白骨!青门!
只是眨眼之间的事,那股诡异的‘青’就完成了从骸骨到屋门的流动过渡。
“武玲珑,只有等这场雨停了。我们才有胜算。”郭云琛刚说完,浮在武玲珑头顶的‘红鸾’再次急剧自转起来,发出兴奋的嗡响。
“冷贱人!你给本家主滚出来!”武玲珑不顾郭云琛劝阻,红袖怒甩,头顶上的伞面就好比燃烧着红色火焰的飞轮,向木门割过去!
“还愣着干嘛,快,快退后!别让……”郭云琛边退后边发出警示,可是还没把话说完,被‘红鸾’击中的木门,不但毫无损伤,更向四面八方溅射出无数点暗绿的液体!
“呜……”猝不及防,除了小昭和一名身材高挑的侍女勉强避过。剩下的十一名侍女,只要是被那些液体碰到,就如同挨着火苗般,全身各处先是冒烟,然后燃起的诡异迅猛的青色火焰,倾刻就将整个人吞噬,焚毁,唯余哀嚎响彻夜空,回荡不断。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留下命来!”惊怒交加的武玲珑一声暴喝,‘红鸾’已掷向那名身材高挑的侍女!
“金陵武家,亲见远逊闻名!武玲珑,你果然不如冷烟!哈哈……”那侍女不慌不忙地来一个鸽子翻身,脚尖不过在‘红鸾’伞面轻点,人却如疾电般消失于丛林之中。
“束尺寸,傲踞四方!是梅家的‘白夜行’!”武玲珑识破对方的身法来历,大为吃惊。
“梨园梅家,擅长‘身识’迷惑之道,难道我真的是中了这女娃的招,才会判断有误?”郭云琛自言自语间,斜眼瞅了瞅别在自己腰间,用红绳串起来的两枚古铜钱,满肚疑惑。
“家主,姐妹们都……”话才说了一半,死里逃生的小昭已哽咽。
“冷贱人!你给本家主滚出来!”眼见自己十一名侍女被烧得只剩下滩绿藓般的浓水,武玲珑心头火起,暴跳如雷!
雨夜下的木屋,孤寂依旧,静默无声。
“武玲珑,你我都轻视了这场雨!避开了木老三,却避不开他布下的‘暗炎三叠’!”郭云琛已毫无斗志。
“出来!出来!给本家主滚出来!”武玲珑根本听不进去,推开小昭,怒不可竭地凌空甩动‘红鸾’撞击那扇嵌着农夫骸骨的木门,无数的绿液接连不断的飞溅而出。
“郭相师,请助家主一臂之力,小昭感激不尽。”小昭见武玲珑完全失去了理智,急了。
“丫头,你家主人这般待你,你还如此关心她的安危?”郭云琛叹了口气,然后食指朝上指了指天:“除非雨停,要不然就算合我们三人之力,也打不开这扇木门。”
“出来!出来!给本家主滚出来!”武玲珑依然不知疲倦地催动‘红鸾’,眼瞳内的红魅之色持续加深。而木屋的门非但丝毫无损,连那副骨架也纹丝不动。
“郭相师,要不奴婢绕到屋后,再见机行事?”小昭心系自家主子,越发着急。
“此处的布局变化,已非我所能掌握计算。想保住小命的话,还是与本相师一起静观其变吧。”郭云琛答了句,又故意岔开话题,问小昭:“丫头,你跟随武玲珑有不少时日了吧。可曾听说过‘俏江南,烟花易冷’?”
“郭相师所指可是冷烟?她弑师盗宝,只要是梨园武家的子弟,哪个不想将她千刀万剐!家主接任以来,经过多年的明察暗访,好不容易才有了眉目。”小昭讲得义愤填膺。
众侍女丧命,分明是被武玲珑的冲动所连累,小昭却只字不提。郭云琛听到这番话不禁苦笑,刚想说,却惊觉一道皎洁的光柱,由身后的丛林深处射在那扇木门上!
就在那一刹,所有的‘青’夺门而出,疯涌倾泻,将门前的数方泥土染得霉绿。
那副无头骸骨瞬间没了依托,散落一地。
门,开了!
“家主您稍歇。就让奴婢先进去!”小昭想自告奋勇,稳住‘红鸾’的武玲珑却把她按下,回头问郭云琛:“只要本家主能取回‘青缘’,将来找到‘地藏请柬’,大可以送予你。”
“为一个传说去冒险,不值得。”郭云琛竟然一口拒绝。
“这桩事你从一开始就拒绝,好不容易答应了,又临阵反悔。方才你袖手旁观,为何不一走了之?郭云琛,你到底想怎样!”目标已近在眼前,郭云琛还不愿意全力相助,势孤力弱的武玲珑哪能不怒。
“因为我在等你答应一件事。”郭云琛还是在卖关子。
“钱财不稀罕,女色又碰不得,连‘地藏请柬’也不感兴趣。你……”武玲珑对木屋有所顾忌,才不得不对郭云琛低声下气。
郭云琛指着小昭说:“很简单,让这丫头把面具给摘了!”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武玲珑的声音极不自然,甚至有点紧张。
“此事,乃一位东京的好友所托。”郭云琛话里有话。
武玲珑闻言,悲戚之情从俏脸一掠而过:“不用再说了。取回‘青缘’之后,本家主自会去东京一趟。”
郭云琛听罢,半句话也不多说,慢条斯理地走进屋里。
“家主,当心屋里有机关!”武玲珑刚想尾随而进,小昭又出言劝阻。
武玲珑并不答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小昭的手,并肩走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物,却有着成百上千朵,形状怪异的纸折花,被细绒线悬吊于半空。
“佛经纸?难道上面的经文是……”郭云琛随意取下一只纸花,尝试拆解,却是无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