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顺着我的领子落在皮肤上,激得我一阵发抖,坐得久了,或许是因为冻得没了知觉,也不再觉得冷了。
我呆呆的坐在雪地里,任由雪花在周身静静飞舞。
梅园里的红梅影影幢幢,隔了雪幕模糊不清,却能叫人嗅见醉人的香。
我闭了眼,轻嗅着那香气。花开了多许年,今日才得人一看。幸好它仍在开,多年无人一顾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开。
人世聚散离合其实也是一样的。在不在,来不来,既不由得人来定,便只听天命吧。
我尽力让自己心中透彻,灵台清明。想着窗外那盆玉兰一定要记得搬到屋内免得冻坏了,想着是不是应该动手给绻儿的孩子做双小鞋子,想着或许今晚该在灯下抄一卷佛经……
有突兀的脚步声响起来,踩断了雪层,我听见脚步声近了,更近了,却没有回头。
我再回头我就是傻子,由得人去戏弄。
来人开了口,却不是长沐。我有些讶异,回头看见云岫踩着碎雪走近,见着我满头满身的雪,就要变成个雪人。
他毒舌的功力一分不减:“我倒是常听说美人需冰肌玉骨,但莫非你以为往身上堆了这么些雪就可以了?”
我不作声,仍旧闭目沉思。云岫陪着我在雪地里立了半晌,想是冻极了,还是没忍住,迈步上前一把将我从雪地里拽了起来。
“够了,”他咬着牙道,“你是想冻死在这里么?我告诉你,这里是梅姝的安魂处,要死,你也别死在这里。”
“是么,”我挤出一丝凄凉的笑,“我知道了,这就走。”
我甩开他的手,想要远远离开这里。
梅姝的安魂处,我的伤心地。
可是我已经在雪地里坐了太久,一双腿尽被雪捂着,全无了知觉。我摔倒在雪地里,脸埋进雪里,我拿手撑了一下地面,双手也没有多少力气,一下子就又摔下去。我拿手往地上砸,一下又一下,一直到稀松的雪面被我砸的严严实实。
云岫冷眼瞧着我和一地的雪发脾气,默不作声,直至看到我没了力气再乱动。
他又走近几步,靴子就立在我脸边。他蹲下来,声音里难得的有几分温柔。
“你知道你埋头在雪里哭会变成什么样子么?”他颇有些即将看好戏的兴奋,道:“眼泪会和雪冻在一起,然后和脸上的皮肤冻在一起。你若一直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整个人都会和雪冻在一起,”他顿了顿,嗤笑一声,“只能等到春天雪化了再救你出来,那时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冰为肌肤玉作骨了。”
胡说。
我听见他说了这一番话,哽咽噎在了喉间,生疼,却也从雪中抬起脸来,伸了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抹,嘴硬道:“谁说我哭了?雪糊了我的眼睛而已。”
“是,”他认真的点一点头,伸了一双美玉做的手到我面前,“所以,起来吧,我是代长沐来找你的。”
我借着他的手堪堪站稳了,他撑开了手中一柄红伞遮在我头顶,伸手拍了拍我头顶的积雪。我微一偏头避开了,自己伸手解散了长发,一点一点把雪花抖下来。
我想长沐终究是不愿意见到我和云岫有些许亲密的。
云岫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只好讪讪的收回去握住伞骨,又觉得双手撑伞有些怪异,手伸到伞外接住了几片雪花。如此几次三番,我已经弄好了身上的积雪,定定看向他。
长沐要云岫来找我。
那他呢?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为什么宁肯求云岫来,也不肯亲自来找我。
云岫见我一直看着他,颇犹疑了一会儿,才道:“长沐走了。我刚刚送他离开。”
我听了,轻笑道:“云岫,你这是做什么呢?就是骗我,也不能用这样的借口。长沐……他刚刚还与我在一起,他带我来这里赏雪赏梅,他说他已经想开了,他和以前的长沐一样了,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呢……我知道因了梅姝的事情你心里一直看我不顺眼,只是你万不该这样骗我,我不会信你的……”
我一把推开他想往外跑,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
我听见自己冲他声嘶力竭的大吼:“你放开我!”他却不停,手上的力又加了几分,捏得我手腕几乎碎裂般的疼。
他的声音比漫天的飞雪还要寒冷,然而他一字一句都无比笃定。笃定的,我根本没有办法不信他。
“我说他走了,他就是走了。你心里其实清楚,不然,你不会语无伦次说出这些话来。你心慌,你害怕,你不想相信,可他的确已经走了。”
“对了,”云岫补充道,“长沐要我告诉你,他要了你身边的一个丫头,好像唤作湄染的。”
我抬眼与他对视,若说他的目光飞雪,我的目光里可以淬冰。
“你想说什么呢?说长沐腻味了我,又看上了我的丫鬟,所以托你来说媒的么?好,我答应,你让他们来,好歹一个是我的客人,一个是我的丫鬟,论理该赏我杯喜酒喝吧?”
云岫有些不耐,他双手按在我肩头,厉声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长沐已经走了。不是带着你的丫鬟私奔,他不是那么无耻的人。只是这城中他已经不能呆了,他能陪你这么久都是他苦苦求来的,若非如此,我早就送他离开了。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能由得他的性子来么?至于你那个丫鬟,是她铁了心要跟着长沐走。”
他冷笑,眼里满满当当都是嘲讽:“看看你这副样子,怪不得长沐选择这样离开。若是他如实相告,一定就走不了了。”
我听明白了,再明白不过。
原来……是真的么?他真的走了,就这样不告而别。
好……干的真是好。郑长沐,你真是聪明,料到了一切呢,呵。
你怎么知道,我宁愿要你呆在我身边死,都不愿你离开我去好好活着。
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狠心无情恶毒自私,你看得一点都没有错。
我又想起湄染那回眸娇羞一笑,那双星子般的明眸里,原来竟深深藏着情意,怪不得,那样明艳动人。
两情缱绻,看来是我无意间做了打鸳鸯的那只棒。这些日日夜夜,与他共枕眠的,恐怕不是谢娘,不是阮娘,而是湄染罢。
瞒着我,都瞒着我,何苦呢?不累么,我都累了。我未必不愿意成全,我又不爱他。我不过是在他羽翼下寻求一处容身之所。现在他对我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我一时发了善心收留他。他走了正好,免得我日夜忧心叫人发现连累了我,累得我夜夜不得安眠。
……
走吧,多好的事情,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叫我见着你。
“云岫,我告诉你,你错了。他只要对我提一句他要走,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