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做戏做足全套,一直将绻儿送到她住的挽霞阁,还请了大夫来给绻儿诊脉安胎。
绻儿原本就生的身量小,这些日子来因着伤心过度,饮食不进,越发瘦了。一袭素白裙子松松的穿在身上,腰身略有胖了,往些时候却一直被裙子遮掩住,叫人看不出分毫。
这一诊脉我才知道,绻儿的身孕竟已有四个月了。难为这几个月来,她究竟是如何苦心才能瞒得住众人的眼睛。
我这才想起,原来我已经有许久,未曾关心过她。
绻儿软软靠在枕上,青丝散在憔悴苍白的小脸上,大夫看治完,细细嘱咐了些要留心的事项。绻儿道了谢,吩咐了丫头取了银钱,跟着大夫抓药去了。
屋内只剩了我们三人。绻儿挣扎着要起身,我一把按住了她,道:“这是做什么,没听大夫说么,你胎气略有些不稳,心中忧虑过重,为了孩子,你且放宽心,好好歇一歇把。”
绻儿笑一笑,强撑起了身子,我见她执意,只好扶她起身。
绻儿下了地,屈膝跪在地上,向着云岫拜了一拜,道:“多谢云公子相助,绻儿微陋之身,无以为报,请公子受我一拜罢。”
云岫立在一旁,素衣覆雪,面色苍冷,见绻儿拜她,未有动容,也不伸手去扶。他只是垂首看她,只看着绻儿头上那一朵素簪花。许久,沉声道:“你不必谢我,我是生意人,这样做必是有利可图的。”
绻儿直起身来,郑重道:“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公子所求,但凡绻儿所有,万死不辞。”
云岫皱了皱眉,却道:“我要的你给不起。你怀着身孕,我也不必为难你。”他直直看向我,问道:“她既唤你一声姐姐,便由你来代她如何?”
绻儿闻言,又要出声,我料定她必定要反驳云岫,连忙在她之前道:“不知云公子要我做什么?”
云岫眼角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来:“总有用的着你的地方,你权且应了我。”
“我若应了,将来又做不到,岂不是失信于人。这等事情,公子还是说清楚为好。”
云岫道:“你放心,就是你和长沐的关系在,我也不会要你做那些‘万死不辞’的事情的。”
我心中巨石沉湖,他说的不无道理。长沐在,他顾及着与长沐的交情应不会太过分。换言之,他或许只是找个由头宽慰绻儿,不叫她觉得亏欠了他什么。即便不是,即便他所作所为皆有目的,我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拒绝他的提议的。
是他救了长沐,又维护了我,现下又保全了绻儿,我欠他许多,终归是要还的。
“好,我答应你。”
云岫缓步踱出门去。寒风卷起一阵一阵的凉意,尽数附于他素白的长袍上,空空荡荡,无尽的寂寞寥落。
“你记住了,你欠我一个承诺。总有一天,我会来向你收取的。”
“是。”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寒风里,回身扶起绻儿。绻儿推开我,红着眼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这等承诺是能随便答允的么?”
“所以呢?”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所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你特地求我帮你,可今日在碧姨袖姨面前你把一切都担了下来,一句话也不叫我说,我对你的嘱咐你也全然不听。如今只是云岫的一个承诺而已,你也要自己担下来么?”
“绻儿,”我轻轻叹道,“我是你的姐姐,就让我为你做些什么。你看看你,瘦成这样了。”我将手覆在她小腹上,微笑着抚摸,道:“这里是我的外甥,你可不许再这样待他了。你要好好的休息,平日里多吃些,养得胖一些,知道么?”
绻儿的眼泪落在我手心里,我叹口气,又道:“还有一点,以后不许再哭了。若是个外甥女还好,若是我的外甥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可怎么是好?”
绻儿听了这话,一下子笑起来,眉眼弯弯,一样的笑容,却再绽不开万树千花。
“好,我听姐姐的。”绻儿忙忙的擦去了眼泪,坚定道:“我不哭了,再不哭了。”我扶她又躺到床上去,给她掖紧了被角。环视了一下她屋子里的布置。博山炉里正香烟袅袅,那味道竟有些熟悉。
绻儿见我疑惑,有些腼腆道:“这几月来,为了瞒住碧姨袖姨,我不能避客,只好用了容欢香。我原本是不想用这个法子的,怕咱们的屋里一个味道会叫人生疑,可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还好如今就可不必用了。”
我心里又是一阵歉疚。绻儿事事都为我着想,我却从未试图去了解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知道了,却已经毫无回寰的余地,我怎配她称我一声姐姐。
我有些郁郁。原来我竟一直是这样无用的,从来如此。平白受了他人恩惠而不自知,又不思回报。
我亏欠了的人何许多。绻儿,云岫,还有……长沐。
长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