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主要产地
江苏纸马作为宗教民俗物品曾在江苏大地上广为承传，在各地岁时祭祀和民俗活动中多有所见；同时作为民俗艺术物品，又与江苏的历史文化紧密相连，在全国的纸马族群中显示了东南地域的文化个性。它精细与粗犷互见，正神与俗神合流，五彩版多于黑白，稚拙中不乏文雅，繁杂而自成体系，多点传承而又各有异同。
在民国以前，纸马的印售与应用遍及苏南、苏中、苏北的各地城乡，尤以苏南、苏中地区最为繁盛。纸马的印制不仅满足了当地的信仰需求，且行销省外，除民间俗用，甚至远贡京师，成为宫廷用物。在江苏南北诸多的纸马产地中，南京、无锡、南通、泰州、苏州等地最具影响，其中部分产地至今印售，犹见规模。
南京作为历史文化深厚的六朝古都，纸马的印制和应用曾十分兴盛。
在明代形成的金陵派版画盛极一时，金陵刻书曾雄踞全国之首。明初金陵既有官方刻本，也有民间坊作，出书的书肆就有50多家，其中以三山街与太学前一带的富春堂、世德堂、广庆堂、文林阁、继志斋、万卷楼、大业堂、环翠堂、十竹斋、荆山书林、芥子园甥馆等最为著名。富春堂印有《白蛇传》、《白兔记》、《搜神记》等书，万卷楼则刻有人物、民族、神话图像等。金陵刻书中多附木刻插图，唐寅、仇英、钱毅、王希尧、王少淮、陆寿柏、陆德清、王徵、汪耕、蔡冲寰、郑千里、钱贡、胡正言、柏文骢、高支、胡念翼、王赞、赵澄、刘源、顾云臣、顾士琦、潘锦等画家，都曾为金陵版画作过画稿。金陵古版画中除了小说、戏剧、园景、人物外，还有不少道神和佛像，如富春堂刻印的《罗卜遇寒山买货》、《观音点马赵温关》、《三官奏玉皇》、《西王母》、《电神、风伯、雨师》、《风神雪神降风雪》等，它们的图像与技法都影响了南京纸马的刻印，并使南京纸马的雕版艺术达到了他处颇难企及的高度。在17世纪上半叶，套版印刷在南京达于极盛，并在国内最早采用了“饾板”和“拱花”的版印技术，这对纸马的彩色套印当有一定的影响，并逐渐使纸马带上了年画的视觉效果。
南京纸马在明初就随戍边的移民带到了云南，成为云南纸马的主要源头。
如今，纸马在南京城区虽难一见，但在南京郊县高淳、溧水等地仍见传承。高淳、溧水两县的纸马基本为墨印的黑白图，尺幅相对较小，但图样古朴，与云南纸马颇为相近。关于南京纸马的品类，潘宗鼎的《金陵岁时记·纸马》载：
取红纸长约五尺，墨印财神、仙官或莲座等状，新年、立春供设厅堂。削木如牌坊形，高尺余，曰纸马架。纸马之中幅，横列“答谢洪恩”四字……至中秋，则刻月宫太阴星君，祀灶则刻东厨司命星君，纸皆尚白。若遇喜寿事，则刻喜神、寿星。
从上述引文可见，南京曾有财神、利市仙官、佛祖、太阴星君、东厨司命、喜神、寿星等诸种纸马。
在南京高淳现存的纸马中，笔者已搜集到的品种有：狗神、水神、游魂、消灾、城隍、土地正神、十殿阎王、腾蛇、甲马、直符、七杀、床公床母、斩鬼、娘娘、五方咒诅神君、司命灶君、草鞋、沙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等。高淳纸马虽为黑白图幅，但仍保留着明代金陵版画的遗韵，具有极高的文化研究价值。
此外，南京溧水县的墨印纸马，与高淳纸马风格相近，但多用红纸刷印，其品种有：祠山、和合、张仙、替人、冥府十王殿、降福收瘟、顺风、桥梁等。
无锡是又一个重要的纸马产地，其门神、纸马的制作往往版印、手绘、戳记结合，特色鲜明、技艺精湛，是中国纸马类版画中的精品，至少在清代已成为特供皇家祭祀之用的“贡品”。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皇都品汇》载：
置年货之何先，香灯云马；祀神坛之必用，元宝千张。门神来无锡，爆竹贩徽州。
无锡不只是“门神”印制上乘，其纸马也多佳作精品。
民国初年无锡印纸马的作坊有“严长兴”、“新长兴”、“陈德大”等铺号。据统计，抗战胜利后无锡全城有纸扎业、纸马铺店号42家，其中著名的有：城中大市桥的“陶元茂”、“章震丰”，东大街的“振丰盛”，北门外坛头弄的“林恒源”、“老天生”，南门外黄泥桥的“刘元盛”、“章恒昌”，周山浜的“正茂盛”、“许恒茂”，西门棚下街的“钱裕兴”、“永大昌”、“钱裕成”等纸马铺。到1949年以后，无锡市尚存纸马铺十数家，而到了1956年就又发展到28家，但在1958年后走向衰亡。从规模看，无锡作为一个中等城市，竟有如此之多的纸马铺，不言而喻，其纸马自有它的需求和优势。无锡纸马的品类丰富，张道一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曾在无锡搜集到纸马800余种。无锡纸马有大小之分，大纸马多为五彩图像，刻绘精细、色彩鲜艳，画幅上洒有金粉，供事主长年祭祀；小纸马，用红、绿、黄、白等纸张印刷，刷印与手绘结合，图像重面目而轻身手，虚实夸张、构图象征。无锡纸马中的神祇包括玉皇大帝、观音、如来佛、地藏菩萨、张天师、关公、钟馗、张巡、灶君、姜太公、金危危财神、赵公元帅、利市仙官、增幅财神、招财童子、五路大神、孔子圣贤、神荼、郁垒、酆都阎罗、土地神、当方土地、甲马、土马、家堂、太岁、雷公、五路大神等。
无锡纸马现在已由传人陶揆均恢复。此外，在隶属无锡市的江阴、宜兴等地的乡间，至今仍见纸马的印售和应用。在宜兴，有“福德”、“水土”、“蛮家”、“灶家”、“镇宅”、“五路财神”等纸马，其风格与苏中地区和其他地区的纸马相近，而与无锡市内的纸马作品则有很大的区别。
泰州的靖江市也是江苏纸马的重要产地，靖江的老岸地区多为苏南的移民后代，他们虽久居大江之北，却至今仍操吴语。靖江纸马的典型作品为纵长方形，其尺寸大多长54厘米、宽26厘米，神像印于全图之中，其上方以点状的线条套印成莲花之状，以表明纸马与佛教信仰的联系，同时也包含着诸神出入花丛的民间信仰观。靖江纸马在形制上与江阴纸马相类，但品类丰富、应用广泛，尤其与当地的讲经做会活动相联系，使纸马与宝卷相互映衬，彰显出宗教性民俗艺术的特征。可以判断，靖江纸马本由长江南岸的江阴传入，其形制与邻近的如皋各镇纸马，以及南通其他地区的纸马有明显区别。不过，靖江纸马的现存状况要好于大江对岸的江阴，在江阴现在只剩下3家印马作坊在印售纸马，而在靖江，诸多纸马铺仍散布远近乡镇，反映出靖江纸马的良好生态。
现存靖江纸马的版式、尺幅、用色不一，其中以套色版印的长纸马为主，亦有单色印制的小幅作品。靖江长纸马中常见的神位有：如来佛、观音、地藏、韦驮、三清、玉帝、雷祖、太乙星君、真武大帝、本命星君、紫微星君、梓潼文昌帝君、寿星、双寿星、南斗星君、北斗星君、斗姆、土地、关帝、顺风吉利、文昌帝君、三官大帝、三茅、星主、城隍、酆都大帝、东岳大帝、三界符使、太岁、天地、东厨司命、家主司命、路头之神、正宅五方、日宫、十王、狼山大圣、总圣、天师、元花等。靖江的纸马作坊还印制单色的小幅纸马，主要品种有床公床婆、东厨司命、总圣、城隍、十殿阎王、莲花等。在泰州的泰兴、兴化等市，纸马相对较少，主要品种有灶神、圈神、佛、敬神如在、财神等数种，其构图和风格与靖江纸马明显不同，也反映出泰州纸马艺术的多样性。
南通地区是江苏纸马的主要产地，尤其在通州、如皋一带，由于民间信仰活动较多，纸马的印售与应用也比较普遍。南通地处长江入海口的北岸，依江面海的地理位置长期以来显得相对闭塞，于是传统的风俗与信仰受到的改造相对迟缓，并使其成为具有地方特征的文化现象。在南通，不仅有纸马传承，还有民间年画的印制，甚至在全国的一些主要年画产地一度处于歇业或半歇业的时期，南通乡镇仍有着兴旺的乡野年画市场。南通木版年画的类型以门画和中堂画为主，套色版印，自成一格。就门画来说，其题材包括武门神（神荼、郁垒）、祈福门神（加官晋爵、红蓝袍官人）、“麒麟送子”、“平安福寿”、“马上做官”、“钟馗打鬼”等；而中堂画题材有：关羽夜读、姜太公、观世音菩萨、众神图、紫微星君、张仙送子等，其中的一些神仙人物与纸马表现的对象相同。可以说，门画、中堂画与纸马一道组成了特色鲜明的木版画“家族”。
相对年画来说，南通纸马的类型更为丰富，应用更为广阔，对生活的影响也更为深远。南通纸马的形制多样、大小不一，所祀神祇林林总总，蔚为大观。南通的纸马铺曾遍及城镇、乡村，既有像模像样的店铺，又有农家的小型作坊。这些层次不一的纸马铺和印马坊，所印售的纸马散布四处，各具其趣，有如山花烂漫、馥郁馨香。旧时的纸马铺都有店号，往往既印又售，还同时经营香烛、纸钱、簿本之类。在如皋市白蒲镇，从前就有纸马铺11家，包括“黄源兴”、“谢德泰”、“顾长记”、“丁海如”、“沈义兴”、“顾也堂”、“吴中山”、“姜森泰”等店铺；而在如皋石庄镇旧有纸马铺3家，它们是“石龙泰”、“张泰和”、“王义兴”，这些纸马铺在1963年全部停业，所刻用的古版悉交原县文化馆被集中销毁。不过，虽屡遭浩劫，纸马在南通并未绝迹，散布乡村的家庭纸马作坊和专售纸马香烛的纸马铺仍为数不少，甚至可以说，南通是江苏纸马传承状况最好的地区，就是放到全国的范围来看，也显得十分突出。
南通纸马有单版印刷的，亦有拼版印制的；有墨印的黑白图，亦有套色印成的彩图；有用白纸印刷的，亦用红、绿、黄等色纸；其大者若桌面，其小者似巴掌；其精者若年画，其粗者似纸钱。南通纸马的题材众多，就加有“龙楼”的纸马而言，就有多套，一套往往有不同神位的纸马三四十种以上。常见的带“龙楼”的纸马品种有：牛栏之神、猪栏之神、太尉之神、主案曹官、监斋帝君、冥府十王、南无地藏王、南无准提菩萨、进士钟馗、招财和合利市、水母娘娘、五路之神、泰山石敢当、酆都大帝、东岳大帝、王灵官、日宫天尊、月宫天尊、广寒宫（、眼光圣母娘娘、年值功曹、月值功曹、日值功曹、时值功曹、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正乙玄坛赵大元帅、目连尊者、本命星君、玉皇大帝、三清三境天尊、天师真人、痧痘二神、大圣国师王、太乙救苦天尊、耿七公公、司火照明文孝皇帝、降福收瘟圣众、地母娘娘、立报司、周天二十八宿星君、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催生送子娘娘、女寿星君、当年三煞正神、北斗七元星君、南斗六司星君、八蜡之神、井泉童子、土地正神、天地神、平天玉帝关圣帝君、值年太岁正神、增福财神、五路通达财神、显应城隍、禁忌六神、家堂香火列位高真、三十六神图、男替神、女替神、元花，等等。
南通纸马至今传承未绝，成为不可多得的民俗艺术资源，同时作为特色文化现象，它又显示出江苏纸马的信仰深度和应用广度。
江苏的苏州、扬州等历史文化名城，也是中国雕版图书和木刻版画的重要产地，从前也一样存在过印马作坊，苏州的桃花坞年画和扬州的雕版印刷都享有盛名，也一定对当地的纸马印制产生过影响。然而，近几十年来，两地的纸马作坊均已不存，除偶见灶神、财神、佛像外，已无甚其他作品，纸马在两城的淡化似已无法逆转。在张家港市也见有纸马印售，此外，在徐州、连云港等苏北地区，纸马尚存数种。当今江苏纸马的主要产地已集中在南通、泰州和无锡等苏中与苏南地区。
2.神祇体系
神的观念由来已久，早在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阶段，神就已经被创造，并被幻想为与人类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外在力量。“神”与“仙”本来就不是一回事，“神”作为人的创造，被幻想成视之无形、听之无声、变化无方、来去无碍的自然之力或超自然之力；而“仙”，乃是人因修炼、服药、点化而成的长生不老者，他们能遗世独立、羽化升空，自由转移自己的生存空间，从原本的生息之地迁徙到高山、海岛、云端、月宫等处，从此不食人间烟火。
古人对“神”曾努力地加以解说，然各有所言。《说文》曰：“天神，引出万物者也。”《礼记·祭法》曰：
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荀子·天论》曰：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
东汉王充《论衡·论死篇》云：“神者，伸也。申复无已，终而复始。”
上述说法均出自原始农业的功利，其“引出万物”、“四时代御”、“风雨博施”、“终而复始”等，均反映了先民对田功农时的追求。
在自然崇拜向祖先崇拜的演进过程中，发生了神的人格化和人的神格化的双向变异，世俗的祖先和圣贤得以升格为神，开始了神性与神系的社会化进程。《礼记·礼运》曰：
修其祝嘏，以降上神与其先祖。正义曰：上神，谓在上精魂之神，即先祖也。指其精气谓之上神，指其亡亲谓之先祖。
《左传·庄公三十二年》载：“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礼记·乐记》“幽则有鬼神”注云：
圣人之精气谓之神，贤智之精气谓之鬼。
可见，在人祖、圣贤升格为神的同时，神的禀赋也发生了变化，“聪明正直”成了神性的标志，这为后世英雄神、行业神、帝王神之类的人间俗神的纷纭迭出提供了信仰基础。
道家则以神、气之说推论宇宙、人生，他们对神的解说具有哲学化的意义。《道法精微》曰：
神不可离于气，气不可离于神，神乃气之子，气乃神之母，子母相亲，如磁吸铁。刘真人曰：“非法非真非色，无形无相无情。本来一物冷清清，有甚闲名杂姓。动则鬼神潜伏，静时天地交并。视之不见听无声，默叩须还相应。”
此外，《大玄宝典·神灵天象章》亦言及气、神、天、地与人的关系：
气虚生神，神虚生化，化虚生象，皆出太虚。太虚者，天地之中，无方无所，非气非形，其中有象，清而为天，浊而为地，清浊分而生人。
由于人是气化神生，因此古人又把人体各部视作各有神司，各有其名。
神的观念从自然向社会过渡，同时又引向人体自身的思考，反映了泛神的造神观念经历了由圣而俗的变化。
至于“仙”，汉刘熙《释名·释长幼》曰：
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故其制字，人旁作山也。
可见，“老而不死”是仙人的主要特征，并得以与神相提并论。纸马以神仙为表现对象，综合着对自然力、生命力、道德力、创造力的信仰和崇拜，纸马的神祇队列因民间信仰的庞杂而浩荡。面对民间信仰中纷繁复杂的神祇体系，我们可作出神话系、宗教系、巫神系和风俗系的概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