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湛然一下子被打懵了。
他的脸上瞬间便起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今天这一切本是极为顺利。没有料到城西巨商乔老爷的千金今日会偷偷的来。这位千金生的白净,性格也是个恬静不争的性子。早在之前,他便发现了这位千金总是有意无意来瞧瞧自己,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与打算。若能攀上乔老爷这根高枝,借助对方的财力,自己要出人头地只怕要更快一些。
今日也是巧了,恰好被曾焦问及过往。借着这个机会,他一举表明态度,瞧这位千金的模样,怕是心中对自己又多了几分满意。正想着日后该怎么找个机会来个偶遇,进一步拉近关系时,一个巴掌不期而至。像一道飓风瞬间摧毁他辛辛苦苦营建的形象堡垒,又如一道闪雷将他劈烂了他所有的期冀。
“你干什么!”
张湛然对面的曾焦一下子跳起大骂起来。看对方的模样应是哪家府邸的公子哥儿,虽不知为何突然来了这一出,倒也给了自己一个展现友情关怀的机会。曾焦的脑子飞速的转着,猜测是否是张湛然无意间得罪了某个富家公子或权贵子弟,别人才会趁机在这个场合这么羞辱张湛然。那自己待会一定要见机行事,是要大闹到底还是息事宁人,便要看看这位公子哥儿的身份了。
“你为何要出手打在下,不知学生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子?”张湛然摆了摆手,心平气和的问道。他的心底此刻犹如火山喷发,愤怒的他想将面前这个混蛋一脚踹翻在地。他的心底也是与曾焦有同样的猜测,所以心底也是暂时忍着,不便发作,更要在乔千金面前保持形象。固然被打是个很不光彩的事情,但也说不得处理得当,能将局面扭转过来,他到也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打国子监的学生。
国子监虽算不上什么清流富贵之地,来国子监的也都是没有什么权势的子弟才会想着靠科举拼个前程,可毕竟这里聚集了天下最有热血的一群年轻人,一旦引起躁动也是不可想的;更为重要的是,如今皇帝陛下有意抬高国子监的位置,想提升寒士学子的地位,以打破世家对权利的垄断。
所以全京城的人都明白,这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如今个个都是带刺的主。哪个不长眼的权贵惹了他们,说不得第二天皇帝陛下便借了这个由头将你全家一锅端了。
这也正是张湛然的底气所在。这一声响动在酒楼之中实在是太过响亮,立刻惹得众人围观,曾焦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更是引得群情激愤。有好些个太学生摩拳擦掌,计划干脆借着这事儿告御状好了,想着某个权贵子弟因为他们倒了大霉,这四周声讨的声浪便更大了。
张小奇笑了笑,似是完全感觉不到四周人群的愤怒,很自然的说道:“你自然没有得罪我,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可不好意思,你刚才说的话里面,有两点让我很是愤怒,所以我不得不打你。”
“哦,不知我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愤怒?”听着对方这番理所当然的话,张湛然沉住气问道,想看看对方能说出什么花来。
“你非要我说?”张小奇盯了盯他,好似即将从他的嘴里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颇为担忧的问道。
张湛然的心底立刻再次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打了人还不能说明原由,落在别人眼里,好似自己真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话,对方才会出于好意打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清醒,以免自己犯更大的错误。
“当然,你必须说,我张某的脸不是任人拍的面皮,总得给我个交代才行。”张湛然压住火气,冷冷的说道。
张小奇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无奈,这番模样落在张湛然的眼里,又激起了他心中更多的火气。
“你既然非要听,我就说给你听好了。”
“第一,你犯了个忌讳,人离乡贱,月是故乡明,你却要捧这京城的臭脚,我虽然不明白这透着满股子酸劲的酒楼有什么地方赶上了‘过八仙’,但身为营州人,居然贬低家乡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这番故作姿态实在让人作呕,莫说我要打你,只怕是个营州人,听到这样的话,都恨不得上来打你一拳,你说你是不是该打?”
场间喧闹的众人顿时静寂了下来,这番话像把刀子戳进了人们的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那就是家乡。人离乡贱,无论那里是个什么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无论你在那里有怎样不愉快的地方,但凡当着别人的面,论及自己的家乡,谁不会挺起自己的胸膛骄傲的说起那块生你养你的地方。
围观之中,更不乏营州学子,此刻更是沉默无语。
张湛然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左手紧紧抓着裤角,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这番话。
曾焦努了努嘴,想辩解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另外.....”张小奇疑惑的说道,“虽说你现在在京城过的还算不错,当初你在营州也是个穷酸秀才,又怎么去得起‘过八仙’这等酒楼,怕是你见柳媚儿的时候,她花了银子请你的吧,所以你又犯了第二个让我打你的理由。”
这声音说的极大,众人纷纷把目光看向张湛然,似要把对方看个通透。
“第二,你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受人滴水之恩便当要涌泉相报,如今看自己有了好前程,便想着抛弃对方,还找些什么年少无知这样可笑的理由来掩饰你真实的目的,亏你还读圣贤书,看来都是读到了猪身上去了。为对方赎身找个好人家,是想让你无耻的心觉得好受点罢了。”
张小奇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似是觉得这两脚踩的还不够,他继续说道,“甚至你还存了点小心思,若是此次乡试意外落了,回去还可有个依靠,否则又怎会一直拖着,不跟对方讲明实情,是一切尘埃未定,前途未明之前,你为自己打算所做的两手准备罢了:中了,便一刀两断;不中,便与对方厮守。简直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此话一出,像一双手,把包裹在张湛然的外表全部扯掉,将他内心的一切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大众面前,无法躲,无法藏。周围没有人再说话,也不再有人声讨。
“你说,像你这般装腔作势,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两面三刀,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我打你打不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打你,我是代表在京城辛苦讨生活的营州同乡打你,我是代表那位被你辜负了恩情的女子打你。”
张湛然脸色铁青,裤角在他手里揉搓的好似一张皱得不能再皱的纸,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正如张小奇讲的那般,自己的一切被对方完完全全的戳穿,无话可说。
曾焦瞧了瞧张湛然,再看了看旁人,此刻之下,好似其他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有些古怪,他下意识的离得张湛然远了一些。
张湛然在众人注视之下站了起来,脸色平静,他郑重的朝张小奇鞠了一躬,认真的对张小奇说道:“这位兄弟讲的是,湛然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那番言语里竟有如此多冒失之处。湛然必然谨记兄台的话,绝不会做这样的小人,不知兄台贵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兄台再行讨教。”
这番话讲的极好,对于张小奇说的这一切,只是将之前自己的那番话解释为无心之失便一笔带了过去,落在别人眼里,只会觉得被人当场打了一巴掌,还能虚怀若谷,不动怒,当真是有几分名士风度,一下子将之前的颓势扭转了过来,毕竟谁也无法印证这一切是真是假,说到底,这也只是张小奇的推断。
张湛然瞥了下旁边,那位千金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桌子上的茶杯被打翻,茶水哧溜溜顺着桌沿流了下来,显然之前的人有几分怒意,只怕任何一位怀春的少女在听到前面两条早已内心幻灭,哪还会继续听下去,可惜错过了最后这场表演的大戏。
张湛然叹了口气,可惜一桩好事被这样搅黄,心底却狠狠记住了这个长得有些好看,嘴却毒如妇人的少年。
张小奇笑了笑,“记住我的名字,日后好方便寻仇吗,就告诉你好了,营州张小奇。”
张湛然咯噔一下,没想到对方又一语点出了自己的心事。他拱手认真说道,“张兄说的哪里话,我是真心想向张兄讨教,今日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离开了。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张小奇同样叹了口气,心底想道:“柳媚儿,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正欲出门,一个侍从拦住了张小奇的路,“张公子,我家公子想请公子到楼上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