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军战鼓急促地鼓点，躁动着他的心，震耳欲聋的嘶喊响彻云霄。
“上刀！”项羽大声朝所有骑兵吆喝，并一马当先地率军冲上前。一时之间，马蹄声、兵矢交砍声、肌肉骨头的蓄力声、尖叫痛嚎……太杂太混了，什么声音都有，嚣音有如汇聚的海水，声声纷涌进他的耳里，令他难以辨清。
他奋力砍杀着每一个接近马匹的敌军，挥刀斩向每一名身上战衣与他们不同的人。手中的长剑在每回砍下的瞬间，总会传来一阵触击后的余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蹿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觉得自己力气暴增，杀了一个，便还要再一个。
漫在空气中的杀意无止境……
这不像他。
杀戮、血腥、硝烟、尸体……不！这些，这些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只是想要太平的生活啊，难道在这个乱世注定是个奢望吗？项羽扪心自问着，将手中的长剑用力往下一砍，一名冲向他的敌军步兵整颗头颅被锐利的刀锋削去了一半。
为什么要一再的逼迫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乱仗之中，他听见某种类似嘶喊的声音自他的喉际发出，他看见，站在战马前头的敌军骇然地张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长剑，不留情地再次朝敌军的颈间横扫而去……
哦，这些该死的秦兵，小虞——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子，你们为何要伤害她？她是那么胆小怯弱，她怎么承受得起这些?
冲入敌军阵中的项羽，领着跟上的骑兵更加深入敌军阵队厮杀，此时后头的步兵也已赶至骑兵的身后接手，以兵刀与肉身相搏，偌大的战场一下子变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亦不能回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向老天爷求过什么了，而现在他由心底祈求：小虞千万不要出事！她是紫衣最疼爱的小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万一她有什么闪失，他该如何向泉下的紫衣交代？紫衣……他的思绪陷入短暂的恍惚，试图抓住脑海中忽然升腾的紫色倩影。
蓦然间眼前鲜血飞溅，他咬紧了牙关，肩膀上陡然传来的疼痛令他身体僵硬，冰凉的剑身穿骨划肉，带来的却是灼热的疼痛。项羽紧紧掐握着手中的长剑，剧痛如电般贯穿全身，贲起的肌肉剧烈痉挛着。啪哒——鲜血滴在地上，如水花四溅，项羽低头看着肩膀滴血的窟窿，该死！他暗暗低咒，他怎能在这个时候分心？
一剑回刺进迎面秦将的胸膛，他拔出剑，艳红的血液飞溅至他的脸庞上，和着他的汗水，潸潸自两际滑下，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但却未费神抹去那猩红的人血，只是愤怒地再度投入战役中。
人吼马啸声此起彼伏，粗重的喘息萦绕在耳边声声不绝。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越擂越响、越响越快，四十万楚军齐声呐喊，杀声震天。秦军逐渐处于劣势，勉强撑着最后的防线。在两军混乱的交杂烟尘中，他看见一根根由楚军步兵背持着，镶绣着西楚雄鹰凶猛的图腾迎风飞扬。
蓦然间，前方远处刺眼的闪光乍现，他试着眯眼看清，一阵火红热烫的金光倏然从前方爆起，有一刹那，它仿佛是静止的，毫无预兆地。
项羽瞪着远处那冲天的火光，其他人也瞪着，楚军的、秦军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惧地瞪着，是阿房宫！阿房宫在战火中逐渐燃烧起来！
火，令每个人都打心底生出无以名状的恐惧。冷不防的，静止的时间动起来了，金色火红的光线像是解脱了钳制，突地以极快的速度朝四方溃散开来，所有接触到金色红光的人、事、物全都烧了起来。
不！项羽回过神，扬手挥甩着马鞭，驾！他疾声喝道，双腿一夹马腹，朝阿房宫扬蹄而去。座下奔驰的战马蹄声轰隆隆的，眼前敌军的脸庞一个换过一个，但任何一张脸孔他都没有留在眼眶里，他的眼前只是浮现出那张和紫衣如出一辙的面孔。
“上将军！”项羽手下的几员大将不敢置信地低吼，忙不迭地跃上马背，如电地飞奔追了上去。
火势愈烧愈旺，所有血色都从项羽脸上褪去。他接到密报，小虞遭劫持后，被关至阿房宫的地下囚室。他一刻不曾耽搁，连夜引兵攻占咸阳，现在……人近在咫尺，他不能放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将军！”身后传来钟离昧等人焦急的怒吼，项羽迎着劲风纵马狂奔，不加理会地继续往前奔驰。
阿房宫转瞬间近在咫尺，没有一丝迟疑，他立刻跃下马背冲入火海，快如疾风的动作让后头策马狂奔而来的几员大将根本来不及阻止。
“上将军！”他们厉声吼叫，心跳几乎为之停顿，随即跟着冲入火海，每个人的两眼都紧紧跟随着冲入火焰中的身影，一具，他们必须紧跟在后头的身影。
整个阿房宫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项羽边灵巧地闪躲不断从屋脊掉落的木梁，边鼓足力气大喊：“小虞，小虞……”
“上将军！地牢入口！”田安扬声唤道，和季布一起先行开路。
项羽急急冲过去，大火使周围的温度骤升，再加上浓烟，他自己都快支持不住了，更是焦心于小虞的处境。
“小虞，小虞……”烟雾让他看不清四周，地牢的格局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在这情况下找人无疑愈发困难，项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已没了主张到处乱闯，“紫衣……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今日能带着小虞和众部将全身而退、安然脱险。”他在心中默默祷告着。
忽地，他看到墙角一抹纤细的白色身影——小虞！
“小虞！”项羽痛心大吼，急扑过去抱起她。两眼紧盯着已然昏迷的人儿。还好，还活着！他伸手探了探她腕间的脉象，尽管微弱，却足以令他心安，“你们都紧紧跟在我身后！多加注意！”他叮嘱了左右部将，抱起小虞离开。
通上地面的木梯已经被火舌封住，他深吸口气，提动内力跃上地面，搂紧怀中的人儿，拔高身形，几个起落便冲到外面。
“上将军！楚军已胜！”尾随他冲出火海的将领们指着遍地的楚军旌旗，面露喜色。项羽应声回眸，忽然厉声大吼：“趴下！”随即他整个人护住小虞前扑倒地。在他嘶吼的同时，身后响起爆裂声，爆炸的气流轰然冲向四方，项羽自背后被远方扑震而来的狂猛气流撞击地面，重重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刹那间他的四肢百骸几乎断裂，背后火烧似的灼痛炽烈。
当他重新爬起，放眼望去，是炸成整团巨大火球的亭台殿宇，火海冲往各个方向，浓烟猛烈地朝天际翻滚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着。地上的尸体着了火、秦军的、楚军的兵将们身上着了火、兵器着了火……
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熊熊燃烧着，有些人反应快逃过了一劫，剩下的人却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惨绝人寰的尖叫从四面八方响起，然后汇聚，如地狱之歌。
太近了，生与死，近得没有缝隙。
素来冷然的重瞳里流露出一丝苦痛，项羽侧首看向左右的将领，闷声道：“无论秦楚，将战死士兵的尸骨妥善埋葬！”
“是，属下遵命！”
——自三年前和叔父在吴起势，他的心便因每一次战争而冷却。看多了死亡，令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在几近麻痹的杀人行为中死去。只有在独自陷入对往日的缅怀，忆起那心之所念的人儿时，才会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紫衣……”他在心底叹息。你可曾知道，最开始我反秦，是为了救你、救公子扶苏，可没想到……没想到我与你们终归是天人永诀。他闭上眼，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我虽然恨秦，但我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人啊！我不是穷兵黩武的残暴战神！我不是，你要信我！
他清楚地记得，他虽然招降了秦将章邯，但没想到那二十万宁死不屈的秦人却因此而自刎。他怀着敬重的心，命人将他们埋葬。而不知何方兴起的谣言，却说他将那降卒二十万全部坑杀。
他的心在泣血，但与生俱来的倔强与傲气却令他不愿做出任何辩解。清者自清，他又何必费心去解释莫须有的事情呢。但是，他们不该累及小虞，她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子。当他发现小虞被偷袭的人掠走后，真正地被触怒了。
好吧，就算一切的前因后果全是他的错，那么如果论罪孽，该死的人是他，关小虞何事呢。
“上将军！”吴芮有些担忧地望着沉默不语的他，焦心于他的伤势。
项羽收回冥想的思绪，“传我令下去，即刻回营。”低头望着怀中昏迷的小虞，她的脸上有着血迹、额上泛着伤口，他忽然感到害怕起来。该死的，他怎么才发现，小虞伤得太重了，她需要军医尽快地诊断和医治。不！她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他的身影飞旋其中，令人触目惊心。
又是这个景象，怎么又是这个景象？！
她心惊震颤，试着呼唤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他悲哀苍凉的眼神。
她无助地掩面哭泣，生不能同活，死不能触碰，为什么每一次，她都必须面对这样的结果？
——他站在天地间，以最无惧的姿势挥舞起手中的长剑。剑，反射着艳阳金色的光芒。灼痛了她的眼，刺得她看不清一切。
跟着，一切，变得好安静、时间宛如定格，不再跳动。
蓦然间，鲜血顿时飞溅，喷洒向半空。
“不！不要……”她不禁尖叫起来，面容痛苦而惊恐。
“小虞？！小虞！”焦急的声音在耳畔盘旋、回荡。
倏地睁开眼，她猛然坐起身，冷汗涔涔。锦被从她身上滑落，心脏仍然激烈地跳动着。晃动在眼前的，是那柄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太阿！她反射性地睁大眼，顺着剑鞘往上看，是他！居然……居然是那个被她呼唤千百遍的男人！她的项羽！
她的眼睛眨也不敢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这不是在做梦吧，终于让她再看见他了，不论他是实体抑或是她的幻觉，她的心湖已波涛汹涌，视线也被泪水给模糊了。
“小虞……”大手轻抚她受伤的额头，他眼底尽是自责，语音歉疚地道：“对不起，项大哥累你受苦了。”
她扬起头，带泪的双眸直勾勾地瞪着他，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好半晌，才颤抖地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脸。那触感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熟悉。胡碴、刀疤、灼伤，他的脸被岁月刻画下痕迹，这……已是张历尽沧桑的脸，不再像当年那般的年轻。她无法遏止地倒抽了一口长气，然后呛咳起来，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像是空气不够似的，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屏住了呼吸。
项羽忙拍抚着她的背，帮助她呼吸。
是真的，他是活生生的啊……王采薇没有骗她！眼前的一切告诉她这不再是幻觉，她是真的回到他的身边了！紫衣猛然间了解到这一切的真实，汹涌的情潮立时在她胸中翻涌，许久许久被压抑住的强烈情感在此时引爆全身。
“小虞？”他忧心忡忡地开口，眼中更增添了一抹疑惑。
“籍……”她梦呓似的轻唤，冲他扬起灿如朝霞的笑颜，泪在同时夺眶，豆大的泪珠滴落。
想起差一步就险些救不回她，项羽浑身震颤了一下，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出声安抚道：“别哭，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
平实的一句话却击中紫衣的心扉，勾起了对前尘往事的回忆，她闭上眼，更多的泪水滑落。
靠近他，用力地拥抱他，像以前一样，她将脸贴在他伟岸的胸膛上，想感觉他的存在。可他的身体却在瞬间僵硬了，并且有着明显的抗拒，“籍？你怎么了？”她有些诧异地抬眼望向他。
项羽黑眸闪过一丝复杂，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半晌后方才释然一笑，也许是他多心了吧。大手揉揉她的头发，扶她重新躺下，拉过被盖上她的身体，“小虞，你身上有伤，应该好好休息。”
小虞？紫衣怔忡了一下，是的，从今往后，她就是虞丽春，新生的虞丽春！轻吁出口气，她松开了轻攒的眉头，小手不自觉握住他的。身上的伤势和饱受的刺激搞得她身心疲惫，而此刻，紧张过后的松弛使得她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困顿。睡意逐渐袭来，让她的眼皮愈来愈重，眼前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小虞，不要再担心任何事，只要快点好起来就好，项大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项羽沉声保证，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休养。
“籍……籍……”她含笑低喃，语音消逝，这才沉沉睡去。
项羽注视着眼前呼吸匀速、睡容酣甜的娇容，心中陷入深深的迷惑。籍，她居然唤他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她那声声满含爱意的“籍”，这只有紫衣才会喊出的称谓、音调……
自紫衣过逝后，他便将小虞认作他的义妹，这个自小到大都对他又敬又怕的小丫头，从来只是谨守礼节地喊他项大哥，更别说任何肢体间的相触！项羽脑中蓦然浮现起她倚入他怀中时那安之若素的神态，心中狠狠一荡，这种感觉……为何他竟会觉得如此熟悉？!
项羽抬起手揉揉眉心，神情略显疲惫。她不是紫衣，她不是她！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觉得小虞和紫衣有什么相似之处，除了这张脸孔，她们相似的仅仅只是一张脸而已，仅仅……只是一张脸而已。
轻轻放开与她相缠的手，他走出军帐外。天色渐暗，夜幕缓缓降临，带来明亮的月和闪烁的星子。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让他想起紫衣的眼睛——美目盼兮，婉如清扬。紫衣……忆及这个名字，他紧窒的胸口顿时疼得让他无法呼吸。
三年前，赵高派刺客田安来刺杀他，可赵高没料到田安竟是公子扶苏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田安向赵高谎称项羽已死于他的剑下，这才致使赵高放松了对楚地的戒备。
赵高这奸宦自秦始皇驾崩后一直封锁咸阳城内的消息，严格限制京畿来往，禁止大小官员出入咸阳。项羽因探望叔父离开梁山宫后，一直未能准许返回。心中隐隐觉得将有重大变故发生，但实在没有料想到……
直到田安前来投奔他，含泪告诉他整件事情的原委，他才知道公子扶苏蒙冤被赐自尽，而紫衣生死未卜。他心中燃起狂怒，遂与叔父杀会稽郡守殷通，举吴中兵反秦。但是他的紫衣，说好要永远厮守在一起的人儿，已经和他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了。
上天何其残忍！先后夺走了他的恩师——秦帆大哥，他的知己——公子扶苏，还有他的挚爱——紫衣……
项羽痛苦地闭上眼，喉头泛酸。灭国之辱、丧亲之痛，原本……原本他都可以为了这三个存在于他生命中的秦人而放弃，即使，即使做一个不孝的子孙，他亦无悔。他求的，也不过只是一份长相厮守的平淡啊！
现在他身在关中，紫衣的棺椁厝地就在梁山宫旁，他又回到了她的身旁，可是……终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地终重归，徒有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项羽咬紧牙关，他的紫衣，终究……他什么也没能留住。
“籍……”低低的呻吟从帐中飘出，没能逃过他敏锐的听觉。项羽怔了一下，睁开了微微酸涩的眼，长久以来平静无波的心湖竟因这熟悉的轻唤而感到一丝……悸动。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籍……
断断续续地梦到从前在梁山宫里的日子。再也没有比那段日子更美好的回忆了。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他的身旁。
此时，命运之轮再一次地重叠，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她好想他……好想见他！
恍惚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灰绿色的军帐，远处，隐隐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有一瞬间，眼前的时空和梦里的时空重叠，她一时间有些懵懂，竟不知身置何方。直到额上的伤口隐隐地抽痛，她疼得轻声呻吟，记忆才慢慢回笼。
“小姐，您醒了？！”一名婢女掀开门帘，见到紫衣半坐起身，正一脸惶然地不明自己身在何处。她走过去，将手里热气袅袅的药盅放置在帐内的几案上。
“呃……”紫衣心里踌躇，挣扎着欲起身，望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姐，您好好歇着，身子要紧。”说着，她又是探头又是摸手的，发现没什么不适，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籍——他人呢？不知道他怎样了？身上的伤……有没有大碍？紫衣踌躇再三，犹豫着该不该向眼前这丫头探听，但似乎又有所不妥。声音流转在喉间，迟迟传不出唇。
“小姐，您没事了就好，小青都快担心死了！”她的嗓音里带着股如释重负的味道，紫衣不自觉地回报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
“嗯，小青……”她轻唤婢女的名字，“籍……嗯，项将军呢？”她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她醒了，却没有看见他，这令她感到几分不安。
“上将军去探视伤兵复员的状况了。”小青说着，端过温热的药汤，凑近她唇边，“小姐，军医吩咐过，等您醒了后，就趁热喝。上将军恐怕药凉了，吩咐我们隔一个时辰就重新熬煮一付。”
紫衣接过药汤，温顺地低头啜饮，他……还是这样的细心、温柔……
“小姐，上将军待您真是情深意重！”小青忽然感叹道。
“这话怎么说？”紫衣抬起头，有些不明就里。
“还记得您被劫持到阿房宫的事吗？您受伤了，是上将军把您救回来，并且每宿都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您，算算自回营那天起，您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
犹记得那天，项羽救回昏迷不醒的小虞，虽说是捡回一条命，但是两个人都受了重伤，衣衫上沾满了血，看上去很是吓人。
项羽吼叫着，要军营里的军医前来。因为焦急，双眼里充满骇人的血丝。这个战功彪炳、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男人，竟因怀中虚弱的女子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军医匆匆赶来，看见项羽一身的剑伤和大火造成的灼伤，焦虑得要先医治他。开玩笑，上将军的性命决定着四十万大军的进退耶！身为军医，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
“住手！别管我，快为小虞止血包扎。”项羽黑眸暗沉，咬着牙交代要以小虞为重。
“上将军，您的伤更严重呀！再不止血，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军医急着将严重性告诉项羽。
“我的命令你没听到吗？快替她包扎！”项羽语气不变，但重瞳里隐隐凝聚了怒意。他的左肩口确实很痛，那刀刺得不轻，几乎见骨。背后的灼伤也啃噬着他的心，但他担心的却是小虞的伤势。
“后来，军医就先替您止血，并且仔细检查了您身上和额头上的伤。虽然您流了不少血，但军医说不足以致命。上将军又命他开了药方，吩咐下人去煎药后，才肯接受治疗。在如此的生死关头上，上将军仍以您为重，可见您在将军心目中的位置了！”小青边说边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为了能让她舒服地休息，项羽早在第一天就将她的发髻散开，此时的她看起来格外的荏弱。
泪潸然、唇颤抖，紫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动于他的用情似海、重义如山。可是——心中却没由来地升起一股酸涩，他的情、他的义给的是虞丽春，而不再单单只属于她！
嬴紫衣……嬴紫衣……她在心底反复喟叹着这个名字。哎！对于任何人来说，嬴紫衣早就已经香魂缥缈、莫不之处了。
她想着想着，胸口闷疼，好似有只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颈、覆住口鼻，她没法顺畅地呼吸。是啊，相对他的时空而言，三年！三年都过去了！小虞，小虞恐怕早已经是他的姬妾了吧？突来的想法令她浑身一颤，像木头一样僵硬。
“上将军！”小青忽然朝门口行礼。紫衣扭头望去，泪眼婆娑地看向杵在门口的男人。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啊，籍……
他无言地移到床畔，靠近她坐下。
以一根紫琉璃簪穿过发间，固定好发髻后，小青识趣地端起药盅退了出去。
紫衣在他深深的凝视下震动，微微低垂眼睫，感觉周身渐渐被一股温暖的氛围笼罩着，鼻间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树般的木质清香，这熟悉的味道，莫名地安抚了她的心。
“为什么哭？”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抬手抹去她颊边的泪。她因他的温柔更加的哽咽，的泪眼中，只有他一个。
“籍，我是……”紫衣，我是你的紫衣呀！她真想全盘托出，真想以真实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千年以来，霸王身边跟着的只有爱他甚深的虞姬，你可曾听过他身边有个叫嬴紫衣的秦朝幼公主？记住！除非他能看出你是紫衣，否则你提都不能提。千万要记住！”
王采薇的话电光火石般闪入她的脑际，她不懂，她不懂为什么王采薇不许她说出实情。所谓的天道轮回对她而言太过深奥，但她深信天与地的伟大力量，所以不敢贸然行动。
废然长叹，嬴紫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抚着项羽粗犷的脸庞，温柔中略带酸楚。他脸上每一道纹路、每一处伤疤，还有那因常年征战而变得粗糙的皮肤，对她来说都是如此陌生，也都昭示着岁月留给他的痕迹。他们分开多久了？几年？抑或是几千年？他……可曾还像最初一样——爱她？唉，有没有——有没有一种爱恋啊，可以一生一世——
项羽看着她，没有避开她在他脸上摸索的冰冷小手。她的眼神恍惚有着伤感、染着深深的无奈。他忽然有些疑惑，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他……是怎么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从阿房宫将小虞救回来后，自己就总是会想到她。他以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紫衣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但……为何一见到她凝望着他的眼神，还有她的眼泪，他的心就泛起酸酸楚楚的疼?令人费解的是……眼前的小虞似乎和昔日的小虞不同了。要命！项羽在心中低咒，随之蹙起了浓眉。她知不知道，这样的她竟能挑起他这么多不该有的情绪！唉……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籍，你……可有姬妾？”嗫嚅地问出这盘哽在心头的疑问，紫衣如同一只鸵鸟，低着头不敢看他。
项羽愕然地瞪视她，如同看到一个怪物。半晌，还是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没有姬妾，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什么？”她颇为诧异，迅速抬起头好奇地盯住他。小虞——虞姬，她应该是他的姬妾呀！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她。
“紫衣……”模糊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他的眼眸深处蕴涵着铭骨伤魂的痛。
这呼唤仿若呻吟，而她却轻易地辨出了他的轻喃，更因他痛苦的压抑而深深震动着。籍……你对我情深至此，可我却作为小虞回来你身边。这……究竟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善心的成就？她迷茫了，心像随风起舞的叶子，有浓浓的苍凉。两个苦闷矛盾的人兀自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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