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金:不,这两方面必须同步进行。贫富分化会带来社会的不稳定,从长远来看,贫富差距过于悬殊将会阻碍经济的正常增长。这不是一个选择题,你可以只选A或者只选B,相反,你必须同时处理好两方面的问题,使社会能够平稳和谐发展。这实际上意味着,即使牺牲一点社会经济增长率,以此来获得比较公平的社会财富分配的做法都是值得的。
五、政府体制中一些问题可能阻碍了中国股市的正常运作
记者:马斯金教授,您作为一个博弈论方面的着名专家,我想请教一个关于博弈论方面的问题。在我们今天的股票市场上,参与者有三方,分别是政府,大庄家以及广大的中小投资者。
目前我国的股市一直在不停地下探,甚至到了多年来的一个历史最低点,而且没有任何反弹的迹象。很多人都在问:中国股市到底怎么了?但没有人可以有确切的答案。您在其他国家的资本市场上见到过这种类似情况吗?
马斯金:在美国,政府并不在股市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纽约证券交易所是完全私人化的,政府基本上不干涉。政府所做的,只是制定法律以确保这些交易的透明化及合法化,使投资者对交易的过程可以完全知晓并做出对己有利的决策。大体上说,政府并非决策制定人。
记者:这可能就是美国股市与中国股市的区别吧。中国政府制定规则,同时又参与股市,因此有很多人抱怨说,他们既是裁判,又是球员。
马斯金:可能就中国现阶段来讲,政府参与股市确实是必要的,但从长远来看,政府最好应该退出这个博弈,这样做会更有利于中国股市的健康发展。
记者:中国的股市走势与中国近几年的经济的高速增长呈逆相关。很多人认为中国股市现在已经面临着相当严重的问题,特别是对中小投资者而言。他们对股市的看法都极其悲观,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或者希望撤资,没有人愿意继续投资。这种情况也可以说是股灾了。中国政府也对此高度关注,但似乎所有的举措都没有多大的效果,股市仍然持续走低。请问西方国家在面临这样的问题时都会采取一些什么样的措施?其中有没有一些我们可以借鉴的经验?而且在股市这样一个链条上,什么环节最容易出现问题?
马斯金: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曾经经历过股市的突然下挫。有些时候股市的低迷是和这个国家经济的整体走势相关的。例如美国最严重的一次股市崩盘是在1929年,正是发生在美国20世纪30年代初期的经济大萧条前不久。那个时候政府能采用的惟一的救市的办法就是采取措施拯救美国的经济,即利用财政手段以及货币手段来抑制经济的持续衰退。也就是说政府要做的是救经济,而非单纯的救股市。我认为既然中国的经济能够持续健康地发展,那么将来中国的股市也会随之健康成长。因为毕竟一个健康的股市一般都是一个健康的经济的指示剂。
记者:但是中国的股市走势似乎并不能作为中国经济的晴雨表。因为一方面中国经济发展状况相当良好,但另一方面股市又几乎没有上升的趋势。
马斯金:然而从理论上来讲股市应该有指示作用。如果没有的话,可能就是政府体制中出了一些问题,有一些障碍阻止了它的正常运作。
记者:那么,关于一些中国公司到海外上市的问题,您认为这样做的风险大吗?一些中国公司甚至对国外股市的操作规则都不太熟悉,同时他们将会面临更多的竞争者,来自各个国家的。他们这样做有必要吗?
马斯金:我不认为这里面有多大的风险。到海外上市的好处在于你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大量的潜在投资者,从而使你的公司有更好的发展前景。当然在这之前,你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包括对规则的学习和掌握。
六、一些泡沫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整个经济就有着相当的风险
记者:下面一个问题会涉及到经济中的泡沫成分。人们通常希望能够有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但同时又会担心其中有泡沫的成分。例如在房地产方面,住房价格飞速上升。几乎所有的大城市,像北京、上海、杭州等地,那里的居民都会抱怨说为什么房价的增幅如此之快,甚至是经济增长率的两到三倍。您认为这里面有泡沫的存在吗?如果有的话,它们最终是不是都将归于破灭?
马斯金:同样,我在中国房地产方面并非专家,不能很肯定的说这里面的确就有泡沫。但是在其他一些国家的房地产业中,泡沫是确实存在的,例如日本的房地产业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就存在极大的泡沫成分,还有20世纪90年代的香港也是,美国也时不时会有。事实上,在大萧条前,美国,尤其是佛罗里达州的房地产泡沫是相当严重的。因此中国的房地产业中可能也存在着泡沫。这里的一个问题是你不可能当时就察觉到哪些是属于泡沫成分的,如果人们当时就可以确定哪些是泡沫的话,那么那些泡沫马上就会破灭了,也就不可能有泡沫的存在了。
记者:但是在美国,只有东部发达地区的房价偏高,其他地区的房价是相当合理的。而中国就不一样了,在东部、中部甚至在不怎么发达的西部,房价都在一路攀升。
马斯金:但这些并不一定就是泡沫。这有可能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标记。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所有稀缺资源的价格都会上涨,而土地又是一项相当重要的自然资源,因此土地价格的上涨是在情理之中的。我们不能简单的把房地产业中的高价格归因于泡沫。
记者:那么西方国家房地产业中的泡沫在什么情况下会破灭呢?而这些泡沫一旦破灭的话,将会给经济社会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呢?
马斯金:泡沫一旦破灭,首当其冲受损失的人将是在地产业中的投资者。这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因为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这也是我们为了获得可以在任意市场上投资的自由而付出的代价。泡沫当然是痛苦的,但我们应该学着去接受这样的痛苦。一些泡沫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整个经济就有着相当的风险。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末的时候遭受过IT产业泡沫破灭的痛苦,但美国经济后来很快复苏了,这并没有伤及整个经济的运行,它只是经济发展过程中必然的经历。
记者:在中国,房价的上升与政府的按揭政策有相当大的关系,银行的参与占了很大的成分,有些银行在房屋方面的贷款甚至超过其贷款总额的30%,有些银行近年来甚至把新增贷款的70%都投进了房地产行业。万一泡沫破灭,银行会有怎样的连锁反应?有可能会倒闭吗?
马斯金:美国的银行都是相当保守的,它们一般不会参与风险较大的投资,即使在本世纪初的纳斯达克崩盘之后,银行也并没有遭受到多少损失,因为大部分科技股都是由风险资本家来投资的。美国的银行业经历过的最大灾难应该是在1997年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中。当时很多美国银行在这些东南亚的国家进行投资,当这些国家经济陷入困境时,银行也跟着陷了进去。另外美国银行一个减小贷款风险的途径是将贷款再出售,这样风险就在多个投资者中分散,单个银行自身的安全系数也就相应的有所提高。当然中国银行这样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没有具体的数据,我也不好贸然的做出任何结论。但无论如何,如果银行太集中进入高风险产业,后果将会是相当严重的。
七、良好的机制设计将有利于国家更好的发展
记者:我们都知道您在经济学的很多领域中都有杰出的贡献,那么您自己认为您在哪方面的贡献最为突出呢?
马斯金:啊,这个问题实在不应该由我来回答。但是人们提到我的时候,一般最容易想到的应该是我的机制设计理论。
记者:您可以向我们的读者简单的介绍一下什么是机制设计吗?
马斯金:好的。每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都有一定的目标,每个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设想如果政府或者决策人了解经济方面的所有信息,那么机制的存在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因为政府根据这些信息就可以直接决定这个社会合适的产出了。但通常的情况是,所有这些信息是分散在很多人手中的,这样政府就得不到完整的信息,因而也不可能判断出最终的产出结果。机制设计要讲的就是政府应该设计出良好的机制,使得我们每个人都提供社会发展所需要的足够的信息,帮助大家的决策,有利于国家更好地发展。
记者:这种机制就像是一只“看得见的手”来引导人们做出正确的决策了?
马斯金:是这样的。大部分的商品只需要通过市场就可以实现供需平衡了,对于这一类的商品我是赞成市场调节的,这属于私人产品,即个人消费品。但是还有其他的一些公共商品,由整个社会一起消费的,如教育、国防等,这类商品就不可能只由市场来调节,因此我们需要提供一些机制来确保这些商品的获取。
记者:那么,您现在在机制设计方面有什么最新的研究成果呢?
马斯金:在拍卖理论设计方面我有一些文章。假设拍卖人对拍卖品的出价不仅仅取决于这个人所知道信息的多少,而且还取决于其他买主所了解信息的多少,并且假设这个拍卖人并不了解别人掌握了多少信息,这时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是设计一种拍卖机制使得所有人知道的信息都可以被公开获得,因此每个人都明了这个拍卖品对自己而言有多少价值。
记者:有没有政府将这种拍卖理论应用于实际中呢?
马斯金:英国政府曾经采用过我的某些拍卖理论设计来减少污染,在美国我只向一些公司提出过建议。
八、理论联系实际是中国学生最特殊的气质
记者:今年是爱因斯坦最重要的三篇论文发表一百周年,同时也是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IAS)建立70周年,您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IAS在人文社科领域的一些成就吗?
马斯金:
IAS的宗旨是鼓励大家做纯粹的科学研究,我们只有25个常驻教授,但是每年会有200位左右的访问学者,我们会寻求为这些访问学者提供最好的学术条件,包括各个领域,理科、工科、文科,从各个方面推进人类科学技术的积累。
记者:我们知道中国许多的着名学者都是你的学生,如钱颖一、许成钢、胡祖六、李道葵等。您认为中国的学生和其他国家的学生比起来有没有什么显着的不同呢?
马斯金:我很高兴可以接触到这么多的中国学生,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年都会接收一两个中国学生。中国学生最明显的特点是,他们不仅有深邃的理论追求,而且也非常关注如何将这些理论应用到中国的实践中去。其他国家的学生大都将这两者分得很开,不会同时关注这两点。
这应该是中国学生最特殊的气质吧,也是我极其赞赏的方面。
九、中国经济走向强大必须做好三件事:解决分配不均,政府要从市场中抽身出来,人民币汇率要依据市场来调节记者:中国经济要走向真正的强大必须要做的事情有哪些?
马斯金:一件是解决分配的不均,这是头等大事;另一件需要做的事情是政府必须逐渐从各种市场,如股票市场中抽出身来,使之成为真正的自由市场;还有就是在长期内,人民币汇率应该由固定的转为浮动的,依据市场来调节人民币的价值。
让·夏尔·罗歇(Jean-Charles-Rochet)国际着名经济学家,微观银行学的创始人之一。现为法国图卢兹大学数学和经济学教授,产业经济研究所(IDEI)研究主任,欧洲经济学会理事,计量经济学会成员,《计量经济学》杂志编辑。
1988年,曾获法国Arconati-Visconti经济学论文奖。
1985年,罗歇毕业于巴黎第九大学,获数理经济学博士学位。自1983年起,他在各种学术杂志上发表论文50多篇,出版《微观银行学》(与弗雷克斯XavierFreixas合着)等三部学术专着。罗歇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涉及到微观经济学,产业经济学、契约理论、银行金融学、公司财务、保险等。
本文核心提示
中国是一个以其古老的文化习俗和向现代经济高速迈进而受到世界尊敬的国家
中国可以继续控制对外资本流动的波动,但必须改进国内资本配置的有效性
银行必须为盈利而生,而不是为取悦政府或者朋友
中国金融市场上有很多投机行为,如果投资者在市场上失去了信任就会带来危机的风险
银行投入房地产业的贷款不能太多,如果房地产的泡沫破灭,民众最后会失去自己的房子,银行也会倒闭
中国在解决银行的呆坏账问题方面必须做更多的事情
提高资本充足率对中国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西方银行进入中国市场是比较困难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中国如何运作
中国需要银行有足够的资本,并且是私有资本而不是政府资本,应该鼓励私有银行的发展
国际经济学家罗歇为中国银行业支招
时间:
2004年10月23日(星期六)下午3:00至4:40。
地点:武汉大学EMBA中心外籍教授办公室。
在场者:法国图卢兹大学数学和经济学教授让·夏尔·罗歇、人民网记者钟心、武汉大学高级研究中心新生代经济学人闻俊和郭思。
一、中国是一个以其古老的文化习俗和向现代经济高速迈进而受到世界尊敬的国家
记者:首先欢迎罗歇教授来中国武汉大学访问,并十分感谢您在下午这个十分忙碌的时刻接受由人民日报主办的中国最权威的网络新闻媒体人民网的采访。我采访过许多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采访法国经济学家,还是第一次。
罗歇:哦,我知道这家媒体,我知道它的声望。尽管我不会中文,但我知道这家报纸和它的网站都有很高的声望。我很高兴来到中国,因为中国是一个以其古老的文化习俗和向现代经济高速迈进而受到世界尊敬的国家,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记者:您能否对中国读者介绍一下您的成就和您即将出版的一本新书?
罗歇:(笑)我并不想强调我的工作,(我所思考的)是两方面的问题:首先,把银行当成一个企业,这样银行业就很像工业,必须盈利。为此,银行必须投资好的项目,维持公众信誉。
另一个面是银行危机,我研究了世界各地的银行危机,深信银行危机的根源是政府对银行的经营干涉太多。
我想说新书是关于风险管理的,我相信适当的风险管理方法必须被小心使用。我们拥有十分复杂的金融市场和金融工具以及金融产品,例子表明,有许多公司在几周内就完全损失了全部的资产,这是因为他们并未完全理解如何利用那些工具。小心!对待金融工具必须十分谨慎!
记者:我觉得罗歇教授十分谦虚,据经济学家邹恒甫教授向我介绍,您在国际经济学界排名十分靠前。
罗歇:我十分钦佩他!邹恒甫教授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经济学家,也是一个很好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