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响起时,整个无悔楼都安静了下来,纪浔眯着眼睛,听着这首熟悉的《山河破》。温良恭听出古怪来,身体不由的扭动了两下,转脸望着纪浔,纪浔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山河破》是悼念前朝之曲,虽然天定王朝对待前朝遗老遗少十分宽容,但这样的曲子在天定城中当着诸多公子哥弹出,怎样都有股别样的味道。
这首曲子还是纪浔随留国公进京在皇宫大宴上听过,所以他相信在坐的这些王公子弟也一定跟温良恭一般的疑惑。
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将问题按在心底,只等一曲终了。
以悲壮、苍凉著称的《山河破》连天子也赞其为绝唱,这无悔楼之中琴声,丝毫不比那皇宫宴会中的前朝乐师差,音起音落让人仿若置身前朝那断壁残垣之间,眼前似千百万亡国流民那灭绝期望神情。
实在是大煞风景,纪大世子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反倒是一旁的简经武居然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还不忘动情地望着纪浔和温良恭,当发现这两个损友居然毫无反映,很不是屑的冷哼了一声。温良恭那张病态的脸浮起一丝腥红之色,这曲调太过激烈,他有些不适应。
纪浔抽空瞄了眼猫在一旁的秦嬷嬷,见她也是一脸莫名的神情,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一曲罢了,便有冷香浮动,那被《山河破》搞得七荤八素的公子哥们神情也突然为之一振,伸长了脖子等着伊人现身。
此时,无悔楼外又有三人进来,为首之人面如冠玉、气宇不凡,不急不徐神色悠然,入楼之后礼节性的扫了一遍诸人,然后迅速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坐位。这位贵公子确实比那群纨绔涵养要高出许多,见有人坐在那里仅仅是皱了皱眉,旋及便信步向前。
正在琢磨那木瑶姿色的纪浔转过头,望向突然站在自己身后的贵公子,他扫了一眼三人,又将目光转向了看台之上。温良恭却多了个心思,虽然也是看了一眼,目光却很敏锐地捕捉到贵公子腰间那半隐半现的玉佩,做为三人之中被称为最无用的他,有一颗算是过目不忘的脑袋。片刻间,温良恭突然从坐椅上弹了起来,这番动静将纪浔和简经武吓了一跳,温良恭起身后并没有看向这两个浑蛋挚友,而是望向了那位贵公子。
那位贵公子并没有开口,他身后的一人斜瞄了一眼纪浔,低声道:“这张椅子是我家公子的,你们还是换别处吧。”
从小跟温良恭玩到大的纪浔自也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不同,他懒洋洋的转过头,撇了撇嘴说道:“我挺喜欢这里的,要不我给你钱,你去别地儿吧。”
简经武听得浔哥儿这番说辞,便松了松已经绷紧的肌肉。
纪浔这看似和解的话在贵公子耳中才真是让他下不了台,周围那些早早入座的公子哥们都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来,贵公子定了定气,笑道:“本公子不缺钱。”
纪浔又打量了一番贵公子,摇了摇头说:“我这人挺懒,找下地方便不打算挪了。”
温良恭干咳了一声,本想开口出来打个圆场,哪知还未开口贵公子身边的人突然便伸手准备将纪浔给拎出去。简经武哪能容得别人动纪浔动手,见那人出手也跟着出手,两人算是较上劲了,僵持在了那里。
纪浔伸手摸了摸身下的椅子,然后抬眼望向那位贵公子,笑道:“公子,你就那么在乎一张椅子吗?”
纪浔的话说得很小声,连贵公子身边的人都未听见。那贵公子听得纪浔如此一说,整个人似被雷击,饶是他定力再强此刻也是满脸的讶异之色,望着纪浔眯着眼冷笑了两声。
“原来是纪大世子,今日先行别过,咱们有机会再叙。”贵公子也不多话,抽身便朝无悔楼外走去。
纪浔望着走出去的贵公子,手依旧在椅子上来回的抚摸着,脸上挂着古怪的神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良恭惊讶得嘴都快合不拢了,他怎么也不相信那尊大菩萨居然被浔哥儿三言两语给逼退了,身为三人中的狗头军师,温良恭没有像简经武那样乐成一朵花,几滴冷汗不经意间就流了下来。
“小温,坐下吧,美人快出来了。”纪浔拍了拍温恭的肩,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温良恭也没再多说什么,即便刚才那位贵公子想来找麻烦,还有纪浔那张毒舌和简经武的拳头挡着,还是欣赏美人要紧。
刚才目睹这一切的富家公子们神情古怪,虽然吃惊,但更为纪浔往后的下场感到开心。
猫在边角的秦嬷嬷同样也十分的震惊,但在这粉楼里多年练就的养气凝神功夫让她脸上没露出分毫,望向众人的眼神依旧平静。
这一段插曲完毕,佳人也终于缓缓走下楼来,阵阵冷香如纱缦般缭绕开来,纪浔三人见过无数的美人,定力毫无问题。
无悔楼建于湖心,借着佳人下楼,四周的窗户也依次打开,顿时湖中潮升轻摇之声也涌进了楼中。
冷香伴潮升,佳人拎月灯!
端是一副好风景!
有关女子美艳的诗,因为抚樱玺主的关系,天定王朝下至贩夫走卒都会那么一两句,连纪大世子当初登楼船也背过一首。其实,真正遇到难得一见的佳人,那些诗句也就是狗屁,世间女子千姿百态,静如处子者有静如画中人、静如春雨叶之别,同样动如脱兔者也有仗剑行天涯和当垆卖酒之别。所谓诗中之修辞,也委实信不得,纪大世子对这方面深有感触。
真正的美,是让人无词可赞,是让男人脑中空白的境界!
那位木瑶姑娘是哪种美,纪大世子还不好下结论,因为他现在只看到了侧脸,若非那触地的鹅黄长裙,纪大世子的眼睛怎会放过那双美足。
无悔楼中落针可闻,纱帘一层层掀起,木瑶缓缓地抬起头来,潮声未停,从湖心荡进无悔楼,荡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她的美,并非光芒万丈,让人无法直视,也并非婉约流转,让人心中生怜,更非妩媚从生,让人心生猥亵。
这便是让人词穷的美,让人的视线无法将这整张精致小脸上的眼、鼻、嘴分割开来欣赏。
纪大世子很满足,毕竟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欣赏美人。
木瑶那若含珠的眼眸扫了一眼众人,如缀樱般的小嘴浮起一丝笑意,她的笑在脸上并没有散开,只是出于一种礼貌,但并影响看官们那炽热的渴求。
湖心有风徐徐而来,吹起木瑶三千青丝,更添动人之色,悠悠冷香、默默佳人,天空有月、月下有湖,当真是良辰美景。
纪浔望着已经快痴迷的简经武和温良恭,耸了耸肩,正欲起身,却见秦嬷嬷这时从边角走向了木瑶身边。
秦嬷嬷先是扶木瑶坐下,然后望向众人,含笑道:“诸位公子,今晚是木瑶姑娘挂牌之日,想来各位已经知道。依粉楼的规矩,木瑶姑娘今晚将寻一位有缘人共度良宵。”
“我出一千两金子!”秦嬷嬷话还没说完,被木瑶迷得有些神魂颠倒的外地富家公子叫道。
秦嬷嬷那张一直陪笑的脸突然冷了下来,冷哼一声道:“我粉楼不缺钱,也从来没有人敢在粉楼拿钱买乐子,粉楼的姑娘只与有缘人相交,公子那一千两金子还是省着些吧。”
吃了瘪的那人,不再吭气,着实没有人想得到居然有不喜欢钱的粉楼。
这种把戏能骗骗那些没什么道行的纨绔子弟,玩的就是你想吃吃不到,吊人胃口的技俩。所谓有缘人的噱头,无非就是抬一抬粉楼女子的身价,向天下人表明,我粉楼的姑娘不是价高者就可以得之的买卖玩意儿。纪浔陪着一张笑脸,想看这粉楼的戏有几折。
秦嬷嬷说完这番话,立刻又换了张笑脸,朝众人说道:“在坐各位大多是我粉楼的常客,即便不是也大至知道我粉楼的规矩,现在我便将这绣球将给木瑶姑娘。”
“好家伙,居然还玩抛绣球定亲这把戏?”简经武跟着浔哥儿跑过不少的青楼,为了揽客那些青楼没少挖空心思想些把戏,但在青楼里抛绣球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便是粉楼,也只有粉楼玩出这样的把戏,才让这些看客认可,换做别家早被那些财大气粗的土财主给砸了场子。粉楼身后的主子是谁众说纷芸,但都知道那是通天的人物,所以从来没有敢在粉楼闹事。
纪浔从来没在青楼里闹过事,包括在留国也从不倚仗身份干那夺美之事,一来他不屑,二来自诩为有格调的纪大世子从来都对拿钱买来的东西不感兴趣。粉楼的名气大得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他都知道,这次前来为的便是过过眼瘾,这粉楼可是他以后在天定城里为数不多找乐子的地方,所以纪浔按着性子根本没有丝毫动作,也没接简经武的话茬。
绣球已经入了木瑶之手,她粉嫩的小手轻轻的捧着绣球,台下的众人早已翘首以盼。
纪浔无意间瞥了眼跟自己闹过不愉快地姐弟俩,他一直在琢磨这两人的目的,但到了这个时候,那两人居然还没有动静,让纪大世子看热闹的心情顿时受挫。
就在纪浔失神间,绣球已经被抛出,一时间众富家公子也顾不得平常的作态,纷纷踩着椅子跳了起来,往那绣球奔去,场面纷乱不堪。
木瑶望着台上疯抢绣球的众人,难得的掩面轻笑,如春风抚面撩人心扉,偏偏这动人的画面那群争抢绣球的富家公子无缘得见,让纪大世子过足了眼瘾。
“浔哥儿,咱们也去抢?”干什么事都要问问纪浔的简经武也有些坐不住了,望着那群人,手也痒了起来。
“抢那东西干嘛?”
“浔哥儿,你别给我装,你难得不动心?”简经武反问道。
纪浔端起身前的茶杯,轻轻酌了一口,说道:“抢个绣球就能见美人,那还是我吗?”
温良恭瞄了眼纪浔的表神,凑了过来:“浔哥儿,你打算干嘛?”
纪浔拍了拍温良恭的脑袋,说道:“这么紧张干嘛?都来天定城了,不会让你背黑锅了。”
温良恭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幽怨的说道:“我才不信呢。”
纪浔没理会温良恭,望着那被众人逗乐的木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缓缓地放下茶杯,伸手指了指看台上那朵美艳无双的鲜花。
“她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