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白从蜀地回来之后,虽不在同一处住了,仍是日日来陪阿朱吃饭,与她报告每日的学业。
每次来,阿朱便抱着她那圆滚滚的弟弟候着他,行事态度也更日益的对他好。
阿朱有时自己都忘记了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苏白却不傻,比起那一年多的随意的心态,他是分外珍惜这几日安宁的生活。
不几天,便近了七月节,在秋老虎的尾巴附近,就是苏白的十五岁生辰。
阿朱当然知道他在十岁宴上遇着的惨案。
去年也避了去。今年却非给他准备着大办一场。
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明里暗里早觉出阿朱行事与往日不同。
虽不是很忌讳触霉头那一套,也明白阿朱这番安排,肯定不会是什么冲动的、没什么用意的作为,但一种茫然和惊慌的情绪还是压在了他的心上。
生辰前一天,阿朱才留了苏白到屋里,问他:“这几日休息的可还好?”
苏白应到:“甚好。姑娘有话便对我说,你我之间何时要这般客套了。”
他看着阿朱满眼的赞赏,听她说到:“好。那我就直接问了。你这番去蜀地可有什么收获?”
苏白听她这一讲,却是有些懵:“阿碧不知阿朱的意思。阿碧只是把你交代的事办妥罢了。”
阿朱却笑了:“你还说是我与你客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说这些。”
苏白才反应过来,便将想法略作整理,才说:
“此行前,姑娘便对蜀地形势对我有所交代。其中有十分精确的判断,对我行事选择确实帮助不小;也有细节不同,令我体会不明,也差点令阁里蒙受损失。我便晓得了情报的收获和分析的重要性。
此行前,蜀地的梦红阁的生意,同我在这总部接触的大部分很像,均都是对享乐的高官贵胄们提供吃喝游戏,或是对大势力提供需要的消息来获取盈利;
此行后,蜀地的梦红阁却从这街口巷角转往了那江河湖泊附近,或是山林大路之间,做的是那南来北往的生意,收售倒卖的行当。多和贫苦人家的衣食住行有关,竟比面向大户时获利更多,还赚了更好的名声。
我猜,这蜀地的生意,只是姑娘在所有地方逐步转业的一个试棋。
而梦红阁这收算情报的底子,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
阿朱听他讲解,眼珠是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大叫一声“好”,说: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蜀地这事做的的确漂亮,但你举一反三的能力更漂亮。”
“阿碧也只是猜测。但我想姑娘此番安排,选我前去,今日又特召我来,想必还有别的安排。”
阿朱已是压不住激动的从椅子站了起来,无措的晃了一圈,才又弯下腰来扶了他身旁的桌子。
带着股不和礼的豪气和妩媚,面对面的,瞅着苏白那沉静如湖泊的眸子,对他说:
“那是阿碧,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可别人说你俊美出众,气韵天成又如何,别人说你腹里乾坤,文采风流又如何,这种赏给孩子般的夸赞,除了我,他们还不够格。
不如就等你实实在在做到些事来,让他们嫉恨的心痒痒,又佩服的无可奈何。
那时再站在众人前,怎么从容和骄傲都有底气,让我显摆下我阿朱教养出的白璧公子。
明日就是最好的时机,你十五岁的束发礼,也当是你的庆功宴,
我便要这楼里楼外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去。”
苏白被阿朱的这幅疯婆样却差点吓到。不,与其说是吓到不如说是惊到。
阿朱眼下那颗赤红的石头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一个呼吸就能吹着,又好像艳丽的红日悬了天边。
他一下子就联想起来,那话本子里的盛世而出的“魅”来,妖异非常,迷人心神。
苏白情不自禁的就抬了手,想伸到阿朱的腮上去碰一碰。就像,他在她无数睡着的夜里悄悄做的那样。
可就这时,内间里一声哭闹,把这气氛冲的一干二净,也让苏白回了神。
阿朱便转了头,也似是才发现自己的这番作为,转了头脚步急匆匆的就走了。
便走边说:“呀,定是我太大声了,把小范范都吵醒了。”
苏白在原地尴尬的收了手。
静候了一会,等那奶娃娃被阿朱牵了出来。
他看阿朱似乎似不欲继续谈那些下去了,但也没赶他走的意思。
而是表情温厚眸里含趣的抬了眼看他,像是要与他闲聊的样子,还对他叫了声“阿碧”。
那奶娃娃却缠人缠的禁,等阿朱坐下,放着旁边的板凳不坐,却是非扯了阿朱的袖子往她腿上爬。
苏白“嗯”的应了一声,却只瞅见阿朱递了一个歉意的眼神就低了头。
她一边细声哄着那娃娃“慢点别摔着”,一边揽着那孩子进了怀里。
场景温馨,却像极了一台戏。
温馨到,苏白用这一幕,足可以联想出更多剧情。
或许就是多年后的某一天,阿朱怀里抱着的,不是这个来省亲呆几天的弟弟。
而是她自己的孩子,是她两个日日在一起。
一扇门,却将他俩隔了两处。
苏白仍从外面来,从那满室冷清和陌生的地方来,来拜见她,就像今日。
甚至他们之间更加的公事公办,阿朱不再对他热络半分。
那一直看向他的眸里星海,鼓励夸奖的软语,都被包给了怀里的那一个。
阿朱她会再被别人冠上姓名,他的阿朱一字甚至都不能再叫。
看的出神。
他仅仅脑中想象竟就觉得满身就仿佛被冰碴子划了一遍,痒的离谱。苏白喉里一梗,狠狠的才能将那口气咽下去。
他也想不明白,仅就这么想想,他就不能接受呢?
阿朱却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只当他紧张,问他:
“阿碧在想什么?可是对明日有什么特别要求的?或是不明白的?你现在提,时间应该还足够,可别摆出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来。”
阿朱伸手逗了逗怀里的娃娃。才又抬了眼,在嘴上逗苏白:“让我瞅见就行了,可不要去外面乱撩人,这么我见犹怜的表情,再让人拐了去。”
苏白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一丝羞愧来,都没和阿朱打个招呼,就脚步匆匆的走了。
只留了阿朱一个人在原地呆坐。满脸疑问。
她这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么?
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这孩子的心思竟比她还要反复无常?
她当然也没想过。
苏白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心思。
这世上最折磨的,莫不是可望却不可及,莫过于得到的,又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