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然把整好的一小碟推到江雪跟前——素来都是她替他剥虾剔骨头，唯有这道菜吃法不同，雪雪从前没有见过，只能他先示范一回——一面不经意说道：“你想那么旁人的事做什么？泽天和她在一起两年就已经是奇迹了，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泽天不像我天天看着各种肤色的模特早就没感觉了，他那小子色心大，什么样的都想尝尝，所以就勾搭上凌鸥，还花了几百万买车送人家。”
是啊，既然都要花这么多钱，不会觉得甩了人家的成本很高吗？江雪越发想不通。
顾柏然摇摇笑道：“几百万追一个国际名模，实在算是很便宜的，实在是凌鸥自己动了心想嫁给泽天，不然岂止花几百万就能买她最好的两年。”
“那就结婚啊！凌鸥又不是灰姑娘，又不是没钱出不起嫁妆。”凌鸥已经是国际名模，断不至于像她这样窘迫而不知所措，名流美人，多少故事里最后万众期待的结局呵。
“怎么可能？这不是钱的问题。”顾柏然解释地很快，“怎么说的，这就是一个认知的问题，凌鸥的成长和泽天完全不同，两个人能有什么话两年也说完了，能有什么好玩的两年也玩够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猴子的故事？”
“什么猴子？”
“两只猴子竞争猴王，其中一个失败了，下场很凄惨，造物主看了之后十分同情就对它说，这样吧，我用神力帮你变成人，你意下如何？这个猴子当然肯了，造物主就问它，那你变成人之后有什么打算？你猜这个猴子怎么说？”他讲故事时没忘了吃饭，一心二用间更没有注意到江雪的神色。
江雪勉强笑笑，接口道：“说什么呢？”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想知道，只是深深地知道那个说话的人的需要。
顾柏然果然接着道：“这个猴子说等我变成了人，我就去打败那个猴子自己当猴王，霸占所有的母猴子。”他没有再解释下去，因为他相信以她的明白断是明白的。
她怎么能不明白呢，是啊，这就是无法弥补的过去，因为猴子没有做过人，就算上天悲悯让它做了人，它又何尝懂得做人的欢乐和疾苦呢？说出来的话自然是贻笑大方的。
凌鸥就好像这只猴子，即使见过浮华，也始终走不进上流的世界——出身已经注定了这些，这并非偏激的门户之见，而是出身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死物，它由此决定了教育，见识，阅历，饮食习惯，举止礼仪，决定了太多太多！
从河南农村走出来的国际名模凌鸥，即使和Dior合作过，雅诗兰黛合作过，即使她是新丝路超模精英大赛的冠军，即使她如今早已是男人心中的女神，依然没有可能嫁进王家。
棒打鸳鸯的戏码当真并不悲伤，这世上的悲哀在于没有人拆散你们，走到最后却终于茕茕孑立。
那么她江雪呢？何尝比得上凌鸥，至少凌鸥有钱有名，至少凌鸥家境虽贫，却父母健在，家庭祥和。呵呵，所以，她很明白，这场所谓爱情的命运。
当然，顾柏然把遇到凌鸥这件事转告给泽天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地不易觉察地一跳，眼神中分明有黯然闪过，却到底换上一副无赖的笑道：“说这个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都有儿子了！她……以后希望也一帆风顺吧！”
祝你一帆风顺，算是对过去一段刻苦铭心的最好的祭奠。
江雪次日去梁小军工作室时，梁小军正好在，见她来招呼道：“江雪啊，来来来，我跟你说个事，今天下午有个客户要过来，我中午就要去东京，Monica会接待的，你跟着学啊！”
“啊，今天下午就来，我可以见？”这真是意外之喜，并未期望能在几天的实习当中真能学到什么。
“亚博森高峰论坛要给出席的领导订一批礼服，Monica经验很丰富，你跟着学就是了，啊？”
高级定制的服装昂贵并不在于设计，而是面料和服务，要做好定制，就必须了解穿戴者和出席的场合，是以江雪整个中午连口水都没有喝，一直在网上搜着亚博森高峰论坛的历年资料。Monica似乎对她的热情很不屑，呵呵冷笑了两声。
如她所愿，江雪在这天下午终于行差踏错。
准备虽是准备了，但是很多事没有做过始终是隔靴搔痒一般，抓不住要害，江雪纵然做过几次设计助理，但是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客户，Monica也并没有做出分工，江雪想着梁小军走时只说自己跟着Monica见习，谁知客户来了之后她却毫无出头之意，只一般地陪着，有几次反而落在江雪后面。
江雪本来才来了两天，对梁小军的系列还不熟，顶多在网上查查资料知道了个大概，何尝足以一个人应对客户。客户也不知Monica和江雪到底谁是主事的，只抓着江雪问面料问手工，这些也还罢了，客户听了出图的时间后，十分熟稔地问道：“我们领导时间有限，什么时候试白批？”
白批，这可是行话，可见这次的客户并非暴发户，而是高级定制的常客。白批就是白色麻布做的小样，用来给出图后客户试穿的胚衣。
这……江雪怎么能知道梁小军这边的习惯，慌乱中求助地看了Monica一眼，Monica这才轻轻一笑款款走上前道：“我们工作室体谅客户工作繁忙，因此出白批的效率一般快于同行业，图样取得您的同意之后一般两天就可以预约试白批了。”
客户果然很满意，点点头继续看面料，一面拎出一种样料一面侧过头对江雪道：“就这种面料怎么样？”
江雪在面料方面从来都是下过功夫的，世界上800多种面料她只消用手一捻便能分辨出来，当下笑道：“您真是好眼光，这是丝毛混织的面料，是既尊贵又适合在这个季节下穿着的面料，既有丝绸的柔软滑爽，光彩夺目，又有毛料的坚韧耐磨和抗皱，是我们工作室和Dior联合研制的新面料。”
客户哈哈大笑道：“不是好眼光，是因为做定制做多了，久病成医一个道理。”他显得很高兴，梁小军工作室上下心中都紧绷，须知此人手中资源颇多，又是第一次合作，让他满意太重要了。只听客户又道：“这边半成品要试几次，提前多久预约？我们这次与会的都是大领导。”
其实这句话呢，是在暗示大领导们这衣服是在其次，关键是要享受下定制的服务，须知高级定制的价值就在于尊贵服务，并不像成衣一般只能让客人挑选已经做好的服饰，而是由设计师聆听客户的故事，过往，兴趣爱好，职业习惯，然后进行量身，出图样，得到客户的首肯后再出白批，客户试穿白批后才用挑选好的昂贵面料制出半成品，客户要多次试穿半成品才能最终定下来，而试穿的次数一般决定着品牌的档次。
Dior的高级定制一直是要求试穿十次以上，经过多番修改，务必彰显Dior客户的尊贵。
江雪显然并不知梁小军工作室的情况，一时语塞，只拿眼睛向Monica求助，客户见江雪噤了声不禁也狐疑起来，看了Monica一眼，等着这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高级助理给出个确切的次数，谁知Monica只作不知的模样，好像在跟客户的一位随行人员谈论着面料。
眼见客户露出不耐的神色，江雪只好硬着头皮道：“一次就好了，领导毕竟都那么忙——”学校并不会教高级定制里的玄虚，江雪更不知道Dior的行规，只不过慌乱之中的私下揣测罢了，既然客人一再强调穿戴的都是大领导，想必就是暗示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
“一次？”客人极有涵养，但是还微微露出惊讶，玩味笑道：“只试一次？”
江雪立刻意识到此中必有问题，看了看Monica见她仍然没有要出言解释之意，只好咬咬牙赔笑道：“这……也不一定……也有三次以上的——”
客人打断道：“你做这行多久了？来梁小军这边多久了？”看她的年纪固然不可能做了十年八年，但是一年两年也无吗？否则怎会连这种问题都不知道呢？
江雪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只得如实答道：“不算太久。”
怎么，梁小军以为只有他一家高级定制么？安排这样一个新手来接待，他自己推脱要去东京便罢，莫非整个工作室都没有一个经验丰富可以管事的人么，如果这样，能做出什么东西？能叫领导满意？还是说他的身份只配一个生手接待？
客人笑笑，又看了一会面料后礼貌告辞道：“这样吧，今天我还有些事，无法详谈，改天我们约时间再谈。”
倘若真的还有谈下去的必要，今天就谈了，倘若说改天，那就是宣告这单生意没指望了。
梁小军次日从东京回来得知了这件事后，倒也没有说江雪什么，只把Monica叫去关上门问了许久。
江雪素来不喜在顾柏然面前讲别人的坏话，这回也忍不住了，当晚和他吃饭的时候忍不住把下午的事说了出来，她并不是觉得任何人都应该帮助她，只是她并没有碍着Monica任何事，也才去了两天，能让她有多看不惯？用得着这样陷害她么？
顾柏然听了示意她先吃点东西道：“这个人还算得上是我们两个的学姐呢，也是美院的，比我还高三届还是四届吧，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她到现在还是助理，不过现在照你这么说，我倒也能理解。”
“理解什么？理解她这么对我？”江雪的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就是不吃。
“她其实也挺有才华的，是他们那一届的专业第一，就是个性太要强，跟同事都处不好，生怕别人超过她，办起事来脑子就不太清醒。”一面说着一面舀了一勺羹到江雪的碟中道：“牛肉只有这家炖得烂熟，快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