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夜里的寒风打在树叶之上,发出“飒飒”的声响,树叶落到地上,铺了厚重的一地。灯笼里的光火在黑暗中散发出昏暗的光芒,被风一吹,摇曳的厉害,在地上投射出一片张牙舞爪的暗影。
树影掩映里,女子穿着厚厚的裘衣,倚树而立,她的眼睛看向一旁的暗影里,忽然泪眼朦胧起来。
“爹爹,你说过在擎儿满月之前不会动手,为何擎儿才出生几日,你便给他下了毒?爹爹,你不是答应好的女儿的吗?”女子脸上挂着泪水,双手捏着裘衣的衣摆,修剪的修长的指甲嵌进狐裘里。
黑暗中的人往前几步,露出一张苍老的脸,一双如苍鹰般犀利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女儿:“我不是说过了,不是我派人下毒,我既已经答应你,便断然不会做这等出尔反尔之事!”他说话的时候眼角的褶皱缓缓蠕动,像是一条条被刀刻下的狰狞伤疤。
女子也上前几步,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嘶声道:“不是你还会是谁?爹爹,说好要给我一点时间的,说好的……你为什么……”
“闭嘴!”那人冷然的一声厉喝,将女子吓的怔住。他眯起眼睛,眼里满是冷漠:“我说过了,不是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赫连云烨的死期已至,你还执迷不悟什么?他对你无情无义,你还想为他耽搁到什么时候?雅儿,爹劝你最好不要为了儿女私情坏了我的大事!”
傅雅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狰狞的神情,怔了半晌,她的红唇颤抖着翕动了几次,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最后的含着泪缓缓弯下身去:“爹,女儿明白。”
明白了什么?明白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情,她的爹爹将她从小溺爱大却是为了利用她成就他的野心,她最爱的男人是一国之君给她无尚权利却不曾有过感情。她骄纵,她暴戾,她从没懂得过对错是非,在他们的世界里她就是一颗棋子,看着风光,其实最是卑贱。
傅炳见她这幅模样,冷冷道:“你才刚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尽快将身子养好,赫连云烨一死,你便是高贵的皇太后,我们傅氏一族全要靠你。”说完,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树影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将他苍老的身影拉长,然后切割成一地碎片。
傅雅半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皇上重病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煌都的大街小巷,街头巷尾的百姓不敢大声的谈论皇家的事情,但是在背地里却还是忍不住要八卦上一阵。
茶寮向来是文人的聚集地,在这里可以谈论国家大事而不被人拿去当小辫子抓,反正也是一群酸儒,来了吃吃茶,争论一下不同的见解,人们也不会当真。
茶寮的一处临窗座位上,两个男子面对而坐,吃一盏清茶,面前放一小碟子,放着几个白嘟嘟的桂花糕。
“你们听说了没?皇上的前日中毒了,传说这毒可烈的很,哎哟,情况不太好啊……”某书生假装压低了声音,却故意叫那些周围书生能听的清楚。
还有什么能比这事情更值得人八卦?顿时迎合声音四起:“我也听说了,皇上龙提欠安,实在是叫人心忧,我煌国社稷江山可还等着皇上兴盛,怎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情!给皇帝下毒,定要严查此人,诛他九族也不为过!”
“是啊,只是眼下若是皇上没能挨过去,不知道这皇位……”有个将声音压的低低的,神神秘秘地道。
坐在窗前的两个男子一顿,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气的脖子都红了,将手中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就要起身与那些人理论,坐在他对桌的男子温润的一笑,伸手将他的胳膊拽住墨,微微一用力便让他再次坐下。
温润如玉的男子笑道:“子颜,他们只是些市井读书人,不识得大体,宫中的事情也就是他们的一点点谈资,你便随他们去吧。皇上的情形,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何必与他们争论这些。”
长相清秀的男子气的耳朵通红,猛灌了一口茶水:“皇上明明还未如何,他们怎的……怎的便谈起继位的事情了?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玉珩用收回手摸摸下巴,一双淡褐色的眼瞳在眼眶中流转,盯着邹徵气的发红的脸颊不做声。半晌,也压低声音道:“那你以为皇上的身子到底的如何,昨夜丞相说皇上中的乃是‘六月雪’,你也知道‘六月雪’的厉害,皇上自己的身子到底有无回转的余地还是未知。”
“仲离你怎的也……”邹徵又怒又气,刚刚淡下去的红色又蔓延上来。
“呵……”玉珩转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在想什么。
街上,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人群中缓缓前行,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从轿子里伸出来,将帘子掀起,顿时引起无数少女的回眸,尖叫声此起彼伏。
车窗里探出一个人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街上尖叫的女子,又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人道:“你还真是妖孽啊。”
赫连云轩摸摸自己光滑的面颊,一脸的无奈:“天生这般模样,我有何办法?”
流萤对他翻了个白眼,再回头时,正好瞥见坐在窗口的邹徵和玉珩,于是大喊着向那二人打招呼,一双小手摇的欢畅。
玉珩执起茶杯在面前晃晃当做是回问,他转头看着还在的生气的邹徵,用脑袋向窗外点了点示意他看窗外,邹徵好奇,伸长脖子从窗口上看下去正对上流萤仰的高高的脑袋。她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上好的琉璃透明而清澈的看向邹徵,娇憨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邹徵在楼上怔怔地盯着她看,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与她招手打过招呼,便将自己红透了的脖子缩回来。
赫连云轩也在朝上看,正巧看见邹徵发红的耳根缩回去,一双桃花美眸微微一弯,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玉珩浅笑,与流萤招手,眼睛却透过她看向赫连云轩,赫连云轩对他嘴角勾了一下,玉珩便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赫连云轩将流萤的脑袋从马车的窗口按回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扯回轿子里。
“妖……王爷,你说邹徵是不是不待见我?为何每次见了我都不肯用正眼瞧我?”流萤苦恼的用手托着下巴,嘟着嘴巴抱怨道。
“不……”赫连云轩的眼睛盯着她的发顶微微一转“兴许是,邹徵文采出众,学富五车,从小便被人称为神童,这样的人自小便有几分书生的迂腐,对像你这般不肯循规蹈矩的人有几分看不惯也是正常。”
于是流萤便如落水的小猫一般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地缩在马车车角。
看着远去的马车,邹徵的眼中有几分不舍,也不再追究先前的事情,低着脑袋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子颜,你……可是欢喜流郢?”玉珩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杯子里有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圈圈的涟漪飘过,将自己的面容划碎。
邹徵正在喝水,被一下子戳穿了心事,顿时呛了起来,咳的一张脸又通红起来。他咳的眼泪有泪,泪眼汪汪地看向玉珩,结巴的厉害玉:“你……仲离,我……我怎么会,流郢他……他也是男子,我怎么会……你莫要瞎说,坏了流郢的名声……”
玉珩将杯中的茶满杯灌下肚去,有几分粗鲁,他低着头,眼睛却抬起来看邹徵,与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迥异:“子颜的意思可是若他是女子,你便欢喜极了她?差只差了他是男子?”
“我……我不是,我……”邹徵向来不若他人冷静自持,一紧张便会脸红结巴,叫人一眼便看的透彻。
“无妨,欢喜便是欢喜了,男子又何妨?”坐在对桌的玉珩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我想起我府中还有些事情未办,便先行回去了,你我他日再聚。”
他起身,月白的长袍掀起一阵风,腰间的玉佩叮当,声音清润,如主人一般。
邹徵看着他起身,嘴唇张了几次想要说什么,却是没能说出口。眼睁睁看着玉珩下了楼去,才自言自语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才找你来相聚……”
出了茶寮的门,玉珩靠在门上,朝着窗口邹徵的侧脸看,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一旁蹿出一小厮模样的少年,一张脸长的圆圆的十分讨喜,对着玉珩作揖,恭敬道:“这位可是玉珩玉大人?”
“你是……”玉珩这样问,脸上却不见惊讶。
少年抬起脸一笑:“我家主子说玉大人聪明绝顶,定然是已经猜到了。”
“哧。”玉珩带着些自嘲地一笑“要说起聪明绝顶,谁还能比得上你家主子?真真的是一窝子的狐狸。”
“我家主人还说,若是玉大人拿他调笑,那定然是答应了到我家府上一叙,玉大人,请吧。”少年嘻嘻的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玉珩无奈一笑,与他并肩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