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漫野飞霞11
车马殷殷，一户人家门前就像狼藉的菜市，撕烂的锦袍和撒了一地的珠玉代替了腐烂的叶子和发霉的木头，将这户人家门前弄成了菜市场。
院子里更加凌乱，水井边上湿漉漉的，井壁上挂着一个死去的女子，鲜血流到井里，古老的井水和着血与青苔。主厅的漆门上钉着死去的男子，是一把锋利的断刃将他固定在那里的。十二间屋子里横七竖八的堆摞着无数男女的尸体，有的是一刃封喉，有的是刀剑刺穿胸膛，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死的干净利落。
楚家二百四十三口人无一生还。
大风起得时候会把这一家的血腥味传至整个鹭林城，将每个人都笼罩在里面，渐渐的血腥味变成令人作呕的腐尸味。
没有人敢去给这一家收尸，甚至没有人敢去收拾那些散落在门外的珍珠宝石。乱世里，谁都不敢和灭族的罪人有一丝牵扯。
十天后的午夜，轻轻的说话声再次在这个充满腐臭味的院落响起来。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一个穿着布衣，但是手里拿着快刀的年轻男子说。
被称作公子的人站在空空的院落里，看着那些死尸，每一个人都曾是他的亲人，都和他说过话，开过玩笑，甚至抱过他，但是那些曾经温暖他的东西都消失了，那些人已经腐烂，有些地方微微露出森然的白骨。
“阿青。”那个小公子叫他身边的年轻人，“我们把他们都埋了吧。”
阿青比小公子大很多，所以他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公子，我们先走吧。那些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
“我们楚家就只有我楚辛一个人了，他们回来又怎么样呢？”小公子站在惨淡的月光下，指着那些地上的尸体，“他们都死了啊，白骨都要露出来了。”阿青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公子您是我们赵齐楚家的希望，不能为这些已经死去的人做无谓的牺牲啊，不然他们不就白死了么。
可是小公子又说，“不埋了他们我会一直觉得他们仅剩眼眶的眼睛会一直看着我。我倒是不怕看的，可是里面爬出令人恶心的蛆虫来怎么办呢。”
阿青半年前在风虎军领长的位子上下来以后就一直跟着小公子，小公子奇怪的个性阿青已经习惯了，可他还是觉得一阵恶寒，盯着他的不是地上那些死尸的眼睛而是他的小公子，阿青想了想，他说，“大概我死了也是想被埋起来不愿意在外面晾着的吧。小公子，我这就把他们埋了。”
夜里的风也带着血腥的味道，小公子就看着阿青和三个随从拖着那些尸体在后院里挖坑，他笑笑说，“明年的花草一定茂盛无比。它们饱饮了我楚家的血。”
然而，夜里的叮叮当当的刨土声还是惊动了夜枭，它们传递了死亡的腐朽味。
没有阿青保护的三个随从很快就死在乱箭下，阿青带着小公子边抵抗边逃，对方的说:“听说楚家的人是有情有义的，唯小公子不然，最后你还是要死在情义两个字上。”
阿青也以为大家都要死了，他说:“小公子我们埋了别人怕是没人来埋我们了。”
小公子也笑笑，“我只是觉得我还不会死在这里。”
好像是应小公子的话，命运转动，一个有些沧桑的老者捏着白胡子站在园中的大树上，“老夫息仪，小公子，不如撇了阿青和老夫一起走吧。”
息仪的名字一出，在杀手和阿青之间引起了震动。
息仪，当时纵横家的掌门，也是一代纵横家的活下来的那个人。关于纵横家，伊和的曾祖，乱世霸主之一的宁威武王曾说，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
阿青惊喜的看着那个老者，就要让小公子跟他走。小公子却看着那个老者一动不动，只是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全凭小公子决断。”老者并不急恼，“不过，时间有限。”
阿青看着不疾不徐的小公子都要急死了，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他在犹豫什么。
忽然阿青说，“阿青知道小公子的心意，但小公子逃出生天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阿青在乱阵里将小公子抛向那棵生命之树，他却没有余力做防备，于是楚辛小公子就看着无数把刀剑将阿青砍成血人，他轻轻的叫了一声阿青。
阿青再也听不见了。
“你安全了。”息仪说。
小公子看着息仪的白发笑笑说，“我安全了？天下人皆是我敌，我安全了？”
阿青原来叫楚青，也是赵齐楚家的旁支远亲，楚青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就很努力的学习楚家私师教授的武功，尽管他是楚家那些公子的陪练，他仍然是那些人里最好的一个，那些所谓的公子没有一个可以超过他。
小公子看见过他偷偷在半夜练武，于是他获得了成为风虎领长的机会，但是同时他也成为了小公子的家臣，以后再无升迁的机会。
他初见小公子的时候，小公子说，“你就叫阿青吧。”于是他就叫阿青，他陪了小公子半年，最后为小公子死了。
阿青他不后悔。
楚辛一手持着大剑，一手收在袖子里，他只是看着苏和，他什么也不说，不挽留也不放手。
苏和嘴唇都咬出了血，眼里的桃树花都落光了，只剩下满树的叶子。
苏和她在等着一个人的挽留，然而那个人只是沉默。她看了看即将西沉的落日，说，“岐南先生，我们走吧。”
苏和脚步轻轻的，像一只翩翩的蝴蝶在楚辛旁边走过，楚辛什么也没有说。
岐南按着剑看着翩翩而来的苏和，“师弟，我们走了。”
走了好多步，苏和和岐南都听见一个狮子的低吼，“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楚辛听见了苏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楚家小公子就是那么绝情无义么？”声音低到好像一阵风。
于是，他告诉苏和，是，楚家小公子一直这样，永远不会再变。
只是他忽然忘了是在哪一场无尽的夜雨里告诉过苏和，他是楚家的小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