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莆田(今属福建)人。出身世家,得补官。仕途坎坷,曾写《落梅》诗,被认为讪谤,免官废弃多年。理宗时赐进士出身,官至龙图阁学士。诗属江湖派,词属辛派。有《后村大全集》、《后村长短句》。
沁园春·梦孚若①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②,访铜雀台③。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④;圉人呈罢,西极龙媒⑤。天下英雄,使君与操⑥,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⑦!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①孚若:方信孺,字孚若,福建莆田人,为刘克庄同乡好友。他曾三次使金,抗节不屈。
②宝钗楼:宋时咸阳酒楼,传为汉代始建。陆游《对酒》诗:“但恨宝钗楼,胡沙隔咸阳!”
③铜雀台:曹操所建台名,故址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古邺城西北隅。
④东溟:东海。鲸脍:鱼片。
⑤圉人:养马之人。西极龙媒:西域产骏马。
⑥使君与操:《三国志·先主传》载,曹操曾谓刘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⑦“使李将军”三句:李将军,李广。《史记·李将军列传》:汉文帝谓李广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何足道哉!”
大凡诗人说梦,总与现实相映照:或由现实堕入梦境,或梦醒后面对现实,或梦与现实共时并行。后村此词即可视为写梦第二法之例。上片写的是与好友方孚若相聚欢宴、畅抒胸怀的场景。相逢的地点之气派典雅、宴饮之壮观豪迈、宾客之胸襟抱负,无不令人叹为观止。作者与好友方孚若的人生价值似乎因而得到了完美的实现。然而,这毕竟是在梦中。词的下片却极具技巧地笔锋一转,以梦境中宴饮时助兴的如雷鸣般的画鼓声,天衣无缝地演化为现实中的晨鸡报晓的啼声,将作者从欢快舒畅的梦境一落千丈地唤回到“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的严酷凄凉的现实。人生最可怕的莫过于梦醒后面对残酷的现实,发觉无路可走。对于后村而言,所谓无路可走,当然是无法舒展自己抗金卫国的雄心壮志。天赋极高的好友方孚若终生郁郁不得志,这使得作者不禁把好友方孚若比做了汉朝的战功卓著却因生不逢时而得不到升迁的飞将军李广。“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是神来之笔,这一句把作者从梦境中的慷慨激昂到梦醒时分环顾四周,不见故人的惆怅不已、悲从中来的凄凉心境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令人一唱三叹。俞平伯《唐宋词选释》评曰:“观其通篇不用实笔,似粗豪奔放,仍细腻熨帖,正如脱羁之马,驰骤不失尺寸也。”
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①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②,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③。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④。谈笑里,定齐鲁。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⑤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⑥。空目送,塞鸿去。
①这首词作于宝庆三年(1227)。陈,字子华。朝廷命他知真州兼淮南东路提点刑狱。真州,今江苏仪征。
②平章:评论,筹划。公事:指卫国抗金大事。
③“记得”二句:指宗泽招募太行山一带王善、杨进、王再兴、李贵等义军事。见《宋史·宗泽传》。宗爷:宗泽,时为东京留守,金人呼为宗爷爷。
④真吾父:《宋史·岳飞传》载,岳飞以书晓谕起义军首领张用,张得书说“真吾父也”。即投岳飞。
⑤祖生:祖逖。此处借指宗泽、岳飞等抗金将领。
⑥“向车中”句:《梁书·曹景宗传》:“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遭此邑邑,使人无气。”
作为辛派重要词人,刘克庄着重发展了词的散文化、议论化。他的词擅长叙事说理,这首词即可为例。上片从送行写起,希望陈子华到北方后能学宗泽、岳飞善待北方豪杰,开创抗金新局面,而不要像别人那样把义军视作危险力量。下片感叹宗泽、岳飞之后,中原便无抗金人物,南宋当权派都是妄自空谈之辈。最后以书生自嘲,借以称赏陈子华勇于渡江到北方前线去任职,归结到送行的题旨。全词气势磅礴,大义凛然,雄奇跌宕,格调高远。起处引出中间大段慷慨激昂的议论,借以表达作者对当前形势的看法。结拍用“空目送,塞鸿去”点题收住,绾合甚密,言有尽而意甚远。全篇纵横开阖,峭拔奇警,堪称“壮语足以立懦”(杨慎《词品》)。冯煦《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谓:“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刘克庄的词的确继承了陆游、辛弃疾的爱国主义传统,在南宋后期词坛占有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