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1880~1942),单名凡,又名文涛,号叔同,别号惜霜等。浙江平湖人。光绪三十一年(1905)去日本,习西洋绘画和音乐,加入同盟会,组织春柳社。回国后,加入南社,在浙江、南京等地任美术和音乐教员。1916年在杭州定慧寺出家,受戒于灵隐寺,法名演音,号弘一。有《弘一法师文钞》。
金缕曲·东渡留别祖国①
披发佯狂②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山河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③,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④。
漾情不断淞波溜⑤。恨年年、絮飘萍泊,遮⑥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⑦,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①东渡:光绪三十一年(1905)李叔同自费留学日本,时年二十五岁。
②披发佯狂:《史记·宋微子世家》:商纣王淫泆无道,“箕子谏,不听……(箕子)乃披发佯狂而为奴”。
③临流重太患:《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④浓于酒:张耒《秋蕊香》(帘幕疏疏风透)词:“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
⑤“漾情”句:漾情不断,温庭筠《锦城曲》词:“巴水漾情情不尽,文君识得春机红。”淞波溜,吴淞江波涛奔涌。
⑥遮:多,都。
⑦文章惊海内:杜甫《宾至》诗:“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李叔同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到达上海,入城南诗社,三次获该社征文第一名。时年十九。
这首词写于1905年李叔同东渡日本求学之时。此词抒写了词人为拯救国家危亡、谋取大众幸福而不惜远涉重洋,剖心洒血,表达了他离开祖国时依依不舍的心情。
首句“披发佯狂走”,表达词人对满清王朝腐朽无能的愤慨。“莽中原”二句,以寒鸦残柳、莽苍天涯来象征大好河山遭铁蹄践踏,衰残破败的境况。这“破碎山河谁收拾”,凡属英雄,皆不忍看“零落西风依旧”,遂东渡西留,期望师夷长技以制夷。临别祖国之时,伤感之情翻涌而出,心事难以消解,“便惹得、离人消瘦”,临歧虽只轻轻喟叹,但相思之意,却刻骨铭心。虽然化用自古诗句“玲珑骰子嵌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但词中离恨别绪已不再限于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交谊,而是个人对于国家——这一现代民族共同体的一腔深情。下片写一介书生,长夜漫漫,苦雨兼着凄风,海上飘零,向域外求取生存。心中纷繁复杂的忧思让词人难以成眠,不得入睡。“长夜”以下四句,同鉴湖女侠“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的誓言何其相似。回国后的几年间,他确也表现出投身祖国的热情,但曾几何时便心灰意冷。“试问何乡堪着我,欲求大道况多歧”的王国维求仁得仁,以死明志;李叔同则如苏曼殊一样,遁入空门。这实在是一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