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龙吟
章台路①。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②,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③,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④,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⑤,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⑥,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⑦。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①章台:泛指妓院聚集之地。
②愔(yīn)愔:安静貌。
③个人:伊人。
④浅约宫黄:淡着脂粉。
⑤前度刘郎重到:据《幽明录》载:东汉人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逢仙女,居留半年后归来,而尘世已历七代。后又重入天台山,仙女已杳不可寻。
⑥秋娘:唐金陵歌妓杜秋娘,此处代指歌妓。
⑦犹记燕台句:语本李商隐《梓州罢吟寄同舍》“长吟远下燕台去,惟有衣香染未销”。
《瑞龙吟》为周邦彦自度曲,《词谱》以周邦彦这首词为正调。词分三叠,首写旧地重游,所见所感:人如巢燕归来,寻常坊陌,宛如从前,梅花方才谢了,又见桃花着枝。次写当年旧人旧事:凝神伫立,仿佛看到伊人临风而立,听到伊人盈盈笑语。末写抚今追昔之情。前度刘郎,旧家秋娘,而今知与谁伴,往日欢娱,不知能否重续。到如今探春所获,尽是伤离意绪,归去吧!相伴只有,纤纤飞雨,一帘风絮。整首词婉转抑扬,含蓄蕴藉,令人揣摩把玩,读之不舍。
风流子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①,前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④。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⑤,寄将秦镜⑥,偷换韩香⑦。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①土花:苔藓。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②乖:违,误。
③待月西厢:语本元稹《会真记》中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④伊行:她身边。
⑤耗:消息。
⑥秦镜:东汉人秦嘉赠予其妻徐淑的明镜。
⑦韩香:晋贾充女贾午暗恋韩寿,窃香赠之。
这是一首抒发相思之情的词作。上片写两情相隔,跨着池塘,隔着莓墙,罩着绣阁,绕着凤裳。词人不禁羡慕可以穿屋而飞的燕子,可以飞越这些阻隔,飞进金屋,一睹佳人芳容。如果音讯全无,也就作罢了,偏偏能听到佳人理丝簧,曲调幽怨,愁近清觞。下片悬想佳人新妆后,待月西厢下,可惜这一令人心动的场景只是假想,白日既不能相会,那就到梦中去追寻吧。可是今晚竟然连梦魂都不能到她身边,有什么机缘能将定情的信物交付给她呢!上天啊!让我们短暂相会又有何妨!情急迂妄的情态,跃然纸上。沈谦《填词杂说》评后两句:“卞急迂妄”,“美成真深于情者”。
兰陵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①,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②。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度。梨花榆火催寒食③。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④,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①隋堤:隋炀帝时开凿通济渠、邗沟,沿岸修堤植柳,称为隋堤。
②应折柔条过千尺:古人习俗,折柳送别。
③榆火:旧俗清明取榆柳之火赐百官,以顺阳气。
④津堠(hòu):渡口上供瞭望的土堡。
兰陵王,原唐教坊曲名,《碧鸡漫志》引《北齐史》及《隋唐嘉话》称:齐文襄之长子长恭,封兰陵王。与周师战,尝着假面对敌,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武士共歌谣之,曰《兰陵王入阵曲》。后用为词调。这是一首咏物词,借咏柳以抒伤别之情。起片写景,由堤上柳色铺写离情别绪,引出客居他乡的漂泊之感,又折回到目前的离席;由离席再生发开去,设想远行者别后的愁思,继而回到现实中自己的别后之思;最后,又由现实引发出对昔日相聚时的回忆。全词由实入虚,实虚不断转换。未别之时,回忆离别之苦;已别之后,则又回忆相聚时的欢乐,词人久客淹留之感,伤离恨别之情,在回旋往复的描述中展示出来。
琐窗寒
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洒空阶、夜阑未休,故人剪烛西窗语①。似楚江暝宿②,风灯零乱,少年羁旅。
迟暮,嬉游处,正店舍无烟③,禁城百五④。旗亭唤酒⑤,付与高阳俦侣⑥。想东园、桃李自春,小唇秀靥今在否⑦?到归时、定有残英,待客携尊俎⑧。
①剪烛西窗:语本李商隐《夜雨寄北》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②暝(mínɡ)宿:夜宿。
③正店舍无烟:元稹《连昌宫词》:“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
④百五:冬至后一百零五日为寒食节,禁火吃冷食。
⑤旗亭唤酒:旗亭,酒楼。悬旗为酒招,故称。刘禹锡《武陵观火》诗:“花县与琴焦,旗亭无酒濡。”
⑥高阳俦(chóu)侣:指酒友,汉郦食其自称高阳酒徒,以谒刘邦,事见《史记》。
⑦靥(yè):酒窝。
⑧尊俎(zǔ):指宴席。
《词谱》:“一名《琐寒窗》,调见《片玉集》,盖寒食词也。因词有‘静锁一庭愁雨’及‘故人剪烛西窗语’句,取以为名。”这是一首表现羁旅行役,游子思归的词作。上片情景两融:庭院小帘朱户,柳暗桐阴鸦啼,词人单衣苛立,独对春雨,潇潇暮雨,客馆孤灯,更添愁思。思夜雨空阶,故人西窗,剪烛夜语。歇拍三句,从当前客窗孤独,想到年少时期楚江羁旅。过片六句,转写当前:而今已届暮年,犹作客京华,孤馆春寒,偏逢寒食,唤取高阳俦侣,饮酒遣愁。久客恋乡,暮年感旧:故乡东园之地,桃李之花开否?小唇秀靥在否?人已迟暮,春已阑珊,纵然回到故里,情怀仍似客中,还似这般花下酩酊,聊以解忧。
六丑·蔷薇谢后作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①,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②。钗钿堕处遗香泽③。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槅。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④。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⑤。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⑥,何由见得。
①过翼:飞鸟。
②倾国:以美人喻落花,语本汉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③钗钿(tián):女子所戴的首饰,此喻落花。
④巾帻(zé):布头巾。
⑤欹(qī)侧:倚靠。
⑥恐断红、尚有相思字:据《云溪友议》载,唐朝卢渥进京应举,偶至御沟,见红叶上有题诗“流水何太急,深宫竟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周邦彦自创此调,调见《片玉词》。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既而朝廷赐酷,周师又歌《大醣》、《六丑》二解,上顾教坊使袁构问,徇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彦作也。’问‘六丑’之义,莫能对。急召邦彦问之,对曰:‘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上喜。”这首词借咏凋谢的蔷薇,表现词人自己的身世飘零之感。上片抒写春归花谢之景象。下片着意刻画人惜花、花恋人的生动情景。全词构思别致,充分利用慢词铺叙展衍的特点,时而写花,时而写人,时而花、人合写,回环曲折、反复腾挪,写得缠绵深婉,耐人寻绎。
夜飞鹊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斜月远坠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①,树杪参旗②。花骢会意③,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④,斜径都迷。兔葵燕麦⑤,向斜阳,影与人齐。但徘徊班草⑥,欷歔酹酒⑦,极望天西。
①津鼓:古时在渡口处设置的信号鼓。
②树杪(miǎo):树梢。参(cēn)旗:星宿名。
③花骢(cōnɡ):五花马。
④遗钿(tián):本指杨贵妃花钿委地,此处指落花。
⑤兔葵:植物名。
⑥班草:布草而坐。
⑦欷歔(xī xū):叹息声。酹(lèi):以酒浇地以示祭奠。
调名取自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诗句。唐蒋冽有《夜飞鹊》诗:“北林夜方久,南月影频移。何啻飞三匝,犹言未得枝。”一名《夜飞鹊慢》。为周邦彦创调,调见《片玉词》。这是一首送别词。上片写送别的情景,下片写别后归来的相思。“自将行至远送,又自去后写怀望之情,层次井井而意致绵密,词采秾深,时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黄蓼园《蓼园词选》)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①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②,小桥外、新绿溅溅③。凭栏久,黄芦苦竹④,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⑤,飘流瀚海,来寄修椽⑥。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⑦,容我醉时眠。
①溧(lì)水:在今江苏省溧阳县。
②乌鸢(yuān):乌鸦和鹰。
③溅(jiàn)溅:流水声。
④黄芦苦竹:语本白居易《琵琶行》:“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⑤社燕:古时以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春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为秋社,祭祀土神。燕子春社时来,秋社时去,故称社燕。
⑥修椽(chuán):长椽子,形容屋檐高大修长。
⑦簟(diàn):竹席。
这首词表现了词人的宦情羁思和身世之感。上片写景,极其细密:江南初夏,和风细雨,老了雏莺,肥了梅子,午阴嘉树,亭亭如盖。居此地也,地低湿而久雨,衣常润而难干,人静而乌鸢自乐,溪涨而新绿溅溅,此地之节候也,大类乐天之在浔阳。下片即景抒情,曲折回环:叹此身常如社燕,春社时来,秋社即去,漂泊于瀚海之间,暂栖于屋椽之下。莫思身外之事,且尽眼前之杯,江南倦客,已听不惯丝竹纷陈,不如安排簟枕,容我醉眠。
过秦楼
水浴清蟾①,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②。人静夜久凭阑,愁不归眠,立残更箭③。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
空见说、鬓怯琼梳,容销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地溽④,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⑤,情伤荀倩⑥。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①清蟾(chán):明月。
②画罗轻扇:杜牧《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③更箭:古代计时器,以铜壶盛水,壶中立箭以计时。
④溽(rù):潮湿。
⑤才减江淹:传说江淹年少时,梦中人授五色笔,因而文采非凡,后梦郭璞将其索回,自此诗无美句,人称“江郎才尽”。
⑥情伤荀倩:三国时魏人荀奉倩,名荀粲,与其妻感情甚笃,妻亡,伤心过度,不久亦卒。
《词谱》:“调见《乐府雅词》,李甲作,因词有‘曾过秦楼’句,取以为名。”这首词上片由秋夜景物,人的外部行为而及内部感情的郁结,点出“年华一瞬”的深沉意绪,下片承此意绪加以铺陈。全词虚实相生,今昔相迭,时空、意象交错组接,跌宕多姿,空灵飞动,具有极强的艺术震撼力。
花犯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①,香篝熏素被②。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脆丸荐酒③,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④。
①可惜:可爱。
②香篝熏素被:谓白雪覆盖着梅树,犹如香篝(熏笼)上熏着素被。
③相将:将要。脆丸:梅子。荐酒:佐酒。
④“一枝”二句:用林逋《山园小梅》诗意:“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梁元帝《关山月》有“寒沙逐风起,春花犯雪开”句。另据《武林旧事》,《南渡典仪》第八盏有“笛起花犯”。周邦彦据以创为此调。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舜典》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自宣政间,周美成、柳耆卿辈出,自制乐章,有曰《侧犯》、《尾犯》、《花犯》、《玲珑》四犯,八音杂律,宫吕夺伦,是不克谐矣。天宝后,曲遍繁声,皆曰入破,破者,破碎之义,明皇幸蜀。宣和之曲,皆曰犯,犯者,侵犯之义,二帝北狩。曲中之谶,深可畏哉。”这是一首咏梅词。词作的上片先从眼前梅花写起,叙写其风神,再回想去年观赏梅花之情形,展示其风姿依旧。下片词人的思绪又回到眼前的梅花,并想象当青梅可佐酒时,自己又将漂泊于江湖之上,那时只能梦想梅花之倩影了。通篇写得纡徐反复,委婉曲折,耐人寻味。
大酺
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墙头青玉旆①,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粘帘竹。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②。
行人归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车毂③。怎奈向、兰成憔悴④,卫玠清赢⑤,等闲时、易伤心目。未怪平阳客⑥,双泪落、笛中哀曲。况萧索、青芜国⑦。红糁铺地⑧,门外荆桃如菽。夜游共谁秉烛⑨?
①旆(pèi):泛指旌旗。
②幽独:寂寞孤独的人。《楚辞·九章·涉江》:“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③流潦(lǎo):道路积水。毂(ɡǔ):车轮中心的圆木,代指车轮。
④向:语助词。兰成:文学家庾信,小字兰成。
⑤卫玠:晋人,字叔宝,美仪容,有赢疾,每乘车入市,观者如堵,玠体力不堪,成病而死。
⑥平阳客:东汉马融,为督邮,独卧平阳坞中,闻洛阳客吹笛,因念离京师多年,悲从中来,遂作《长笛赋》。
⑦青芜(wú)国:杂草丛生的地方。温庭筠《春江花月夜》:“花庭忽作青芜国。”
⑧红糁(sǎn):指落花满地。
⑨夜游共谁秉烛: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大酺(pú)为官方特许的大聚饮。唐教坊曲有《大酺乐》,《羯鼓录》亦有《太簇商大酺乐》。宋人借旧名自制词调,《词谱》以周邦彦词为正调。这首词写春雨中的行旅之愁。上片写春雨中的闺愁。下片写春雨中的羁愁。这首词感物应心,因景抒情,写景鲜明生动,写情委曲尽致,环境气氛的渲染与心理活动的展开相互依托,造成了低徊抑郁、曲折流动的意境。
解语花·上元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①,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②。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③。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④。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惟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⑤,从舞休歌罢。
①渑(yì):沾湿。红莲:指莲花形的灯。
②素娥:嫦娥。
③楚女、纤腰:《韩非子·二柄》:“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杜牧《遣怀》:“楚腰纤细掌中轻。”
④放夜:旧时都城有夜禁,街道断绝通行。唐代起正月十五夜前后各一日暂时弛禁,准许百姓夜行,称为“放夜”。宋沿唐制。
⑤飞盖:疾驰的车辆。盖,车篷,此代车。
蜀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三“解语花”:“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后人遂以为调名。这首词先写地方上过元宵节的情景,又回顾了汴京上元节的盛况,继而抒发个人的身世之感。张炎《词源》卷下云:“美成《解语花》赋元夕”,“不独措辞精粹,又且见时序风物之盛,人家晏(宴)乐之同”。
定风波
莫倚能歌敛黛眉①。此歌能有几人知。他日相逢花月底。重理。好声须记得来时。
苦恨城头传漏水②。催起。无情岂解《惜分飞》③。休诉金樽推玉臂。从醉。明朝有酒倩谁持④?
①倚:凭借。
②漏水:漏壶滴水,指报更。毛刻《片玉词》本中“水”原作“永”,不叶,据郑文焯本校改。
③《惜分飞》:词牌名。
④倩(qiàn):请,恳求。
这是一首写给歌姬的作品。上片夸赞歌女歌唱技艺高妙,罕有人比,词人以调侃的语气发问:以后相逢还能听到这么美妙的歌声吗?语虽轻松,但还能让人感觉到惜别的意味。下片语气一转,惜别之情一泄而出,世事沧桑变幻,明天还能听到美妙的歌声,还能有美人伴酒吗?不如今天拼却一醉,以慰愁怀。
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①,更漏将残,辘牵金井②。唤起两眸清炯炯③,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④,去意徊徨⑤,别语愁难听⑥。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①月皎惊乌栖不定:辛弃疾《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本此。
②枥辘(lìlù):象声词,指辘轳(lú)车所发出的声音。
③炯(jiǒnɡ)炯:光亮貌。
④霜风吹鬓影:李贺《咏怀二首》(其一):“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有夫妻相怜之意。
⑤徊徨(huáihuánɡ):徘徊,彷徨。
⑥难听:不忍听。
这是一首别情词。上片写离别前之情景:月光皎洁,惊起乌鹊。更残漏尽,天色将明。辘轳声响,已有早行之人。将别之人,一夜未眠,泪水已将枕芯湿透。下片写别时及别后之情景:执手惜别,风吹鬓影,更觉暗淡凄凉,将行之人,几度要走,几度却又转回,离别话语,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听进。人已走远,惟鸡声相闻。
解连环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①,暗尘锁、一床弦索②。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③。
汀洲渐生杜若④。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⑤。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①燕子楼:在今江苏省徐州市,相传为唐贞元年间尚书张建封之爱妾关盼盼居所。张死后,盼盼念旧情不嫁,独居此楼十余年。白居易曾写《<燕子楼>诗序》。后以“燕子楼”泛指女子居所。
②弦索:指乐器。
③红药:红芍药。
④杜若:香草名。《楚辞·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⑤望寄我、江南梅萼:用南朝陆凯寄梅事。
《战国策·齐策》,“秦始皇(鲍彪注本作秦昭王)尝使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知,而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周邦彦词有“纵妙手、能解连环”句,即用此典,因取为调名。又名《望梅》、《杏梁燕》。这首词抒发了一种“怨怀无托”的复杂相思情感。上片写情人远去,音讯全无,虽然心生怨情,因不知远人心事,至于怨情无托,此正是可悲之处。环顾四周,陈迹宛然,睹物思人,远人如在面前。下片写春天来临,杜若渐萌,远人别去经年,行舟随水远去,料想已在天涯。忆当初,红笺密字,音书不断,而今读来,只是闲言淡语,真想付之一炬,以舒愤恨。现已春暖冰消,水驿通航,怎不能,把江南春梅,寄我一枝,聊解苦忆呢?无人陪伴,花下独斟,凄清已极,犹有不辞,拼却今生,为伊泪落。
拜星月慢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①。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②。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③,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④。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①小曲幽坊:唐制,妓女所居曰“坊曲”。
②秋娘:唐代妓女的通称。白居易《琵琶行》:“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③水眄(miǎn)兰情:唐韩琮《春愁》诗“吴鱼岭雁无消息,水眄兰情别来久”。此化用其诗意,用以形容作者思念的女子明亮的眼睛和温馨的情感。
④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语本杜甫《咏怀古迹五首》诗“画图省识春风面”。
据《词谱》:一作《拜新月》,唐教坊曲名。此调始自此词,应以此词为正体。上片写与秋娘初次相见的情景。下片写与秋娘分别后独自一人寂寞凄清的情景。周济《宋四家词选》评云:“全是追思,却纯用实写。但读前片,几疑是赋也。换头再为加倍跌宕之,他人万万无此力量。”
关河令
秋阴时晴渐向暝①。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②。
①暝(mínɡ):日暮,天黑。
②夜永:长夜。
原名《清商怨》,古乐府有《清商曲辞》,因曲调多哀怨之音,故名《清商怨》。晏殊《清商怨》词首句为“关河愁思望处满”,周邦彦曾将此调改名为《关河令》。这首词以时光的转换为线索,表现了萧瑟深秋中作者因人去楼空而生的凄切孤独感。上片写黄昏时的羁愁,下片写夜深不寐的凄苦。本想以酒消愁,然而酒已醒而愁未消,又如何消磨这漫漫长夜呢?陈廷焯《云韶集》评末句:“笔力劲直,情味愈见。”可谓的评。
绮寮怨
上马人扶残醉,晓风吹未醒。映水曲、翠瓦朱檐,垂杨里、乍见津亭。当时曾题败壁,蛛丝罩,淡墨苔晕青。念去来、岁月如流,徘徊久,叹息愁思盈。
去去倦寻路程。江陵旧事①,何曾再问杨琼②?旧曲凄清,敛愁黛,与谁听?尊前故人如在,想念我,最关情。何须《渭城》③。歌声未尽处,先泪零。
①江陵旧事:指作者居住在荆州的生活。江陵:今属湖北省。
②杨琼:本名播,少为江陵歌妓。白居易《寄李苏州兼示杨琼》:“真娘墓头春草碧,心奴鬓上秋霜白。为问苏台酒席中,使君歌笑与谁同。就中犹有杨琼在,堪上东山伴谢公。”
③《渭城》:指送行的离歌。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有“渭城朝雨渑轻尘”、“西出阳关无故人”句,后人谓之《渭城曲》或《阳关曲》。
为周邦彦自度曲,宋词中仅此一首。上片写津亭送别,败壁偶见旧题,蛛丝牵网,苍苔遮蔽,足以启人沧桑之感。下片写别后难逢,知音难觅,相思情长。
瑞鹤仙
悄郊原带郭,行路永,客去车尘漠漠。斜阳映山落,敛余红犹恋,孤城阑角。凌波步弱①,过短亭、何用素约②。有流莺劝我③,重解绣鞍,缓引春酌。
不记归时早暮,上马谁扶④,醒眠朱阁。惊飙动幕⑤,扶残醉,绕红药⑥。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任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⑦。
①凌波步弱:比喻女子步履轻盈,如乘碧波而行。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吕向注:“步于水波之上,如尘生也。”
②素约:旧约。
③流莺:即莺。流,形容其声音婉转,比喻女子声音柔软。
④上马谁扶:李白《鲁中都东楼醉起作》:“昨日东楼醉,还应倒接蓠。阿谁扶上马,不省下楼时。”
⑤惊飙(biāo):狂风。
⑥红药:红芍药。
⑦洞天:道家称神仙所居之地。
宋王明清《玉照新志》云:周邦彦“梦中作《瑞鹤仙》一阕。既觉,犹能全记,了不详其所谓也”。又名《一捻红》,调见周邦彦《片玉集》卷二。这首词抒发了词人晚年深沉的忧患之感。词中先写酒醒后的追叙,然后写作者扶残醉以赏花,最后以东风无情,引出流光易逝之慨叹。
浪淘沙慢
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①。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②。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③。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④。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樽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⑤。怨歌永、琼壶敲尽缺⑥。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①堞(dié):城上矮墙。
②阕:终了。
③红泪:指女子眼泪。据王嘉《拾遗记》载,常山女子薛灵芸被选入宫,悲泣累日,泪红如血。
④耿耿:心中不安貌。
⑤连环解:喻两情分拆。
⑥琼壶敲尽缺:据《晋书》载,王敦酒后辄咏曹操《龟虽寿》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并以如意敲击唾壶为节,壶口尽缺。
这是一首抒写离别相思之情的词。全词共分三片,上片分别交待时间和地点,中片写两人依依不舍的伤别情怀,下片写离别以后的相思与牵念。整首词曲折回环,铺叙委婉,转换变化,顿挫有致。
应天长
条风布暖①,霏雾弄晴,池台遍满春色。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梁间燕,前社客。似笑我、闭门愁寂。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②。青青草,迷路陌。强载酒、细寻前迹。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①条风:东风。《史记·律书》:“条风居东北,主出万物。条之言条治万物而出之,故曰条风。”
②“又见”二句:旧俗寒食禁火,至清明日暮,禁中取榆柳之火赏赐近臣。语本韩翃《寒食》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五侯,据《汉书》载,西汉成帝同日封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诸舅为侯,世称五侯,后泛指权贵。
宋陈旸《乐书》卷一百五十九:“凡遇四序,称贺作乐,击大鼓,吹长笛,批管,箻杖鼓,其乐曲有《贺圣朝》、《天下乐》、《应天长》。”《东京梦华录》卷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中第五盏所用乐有《应天长》。词调《应天长》分小令、长调两体,小令始于韦庄,长调始于柳永。又名《秋夜别思》、《驻马听》等。这是一首怀人词作。词作以回环起伏、跌宕有致的方式抒发了词人沉郁惆怅和空虚凄凉的心境。词作寓情于景,营造出一种空灵深远的境界。
夜游宫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沈沈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①。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②。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③,书一纸。
①桥上酸风射眸子:语本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诗“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酸风:刺眼的冷风。
②灯火市:犹言万家灯火。
③萧娘:为女子的泛称。唐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夜游宫》又名《念彩云》、《新念别》、《蕊珠宫》。调见毛滂《东堂词》。这是一首伤离怀旧的词作。词之上下两片描写由斜阳照水到万家灯火,由桥上酸风到古屋寒窗的情景,时空推移,景物变换,一路写来,层层深入,环环相扣,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最后点出“为萧娘,书一纸”,至此戛然而止,余韵悠然,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