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愿赌服输
民国十六年春，这天上午，涿州城小青河边的西医馆“和安”十年庆，鞭炮的硝烟散尽，围观者前突然出现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大兵，最前面站着一对男女，男子手执一幅白绢，那少妇姿容秀美，却脸色发黄。馆长陆全的脸色立刻变了。
男子冷笑着说：“陆大名医，十年前的赌约没忘吧？这医馆是不是该归我吴玉林了？”陆全擦拭着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吴玉林团团一揖，说出了赌约的由来。
那少妇叫青鸾，出身中医之家，从小许配给了师兄陆全。陆全能写能画，帮着师父整理了祖传医书，还由岳父出资去东洋学医，可期间却移情一位富家千金，回国后撕毁了婚约，跟新欢开了自己的医馆。
青鸾的父亲一股急火竟然去世了，青鸾也一病不起。十年前的今天，她家的新学徒吴玉林把青鸾抬到了诊所前讨说法，陆全却说青鸾自小就是肺痨，岳家欺瞒自己，不去告状骗婚已经算是仁慈了。
青鸾被激得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挣扎着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刀，对着胸口就刺，吴玉林扑上前抓住剪刀，指着陆全的鼻子问：“你说我们小姐活不多久，你能不能等她三年，如果她真的不治，你再另娶？”陆全冷笑着说：“她要能熬过三年，我情愿把这间医馆白送给你！”吴玉林咬牙说道：“你也别三年，十年！立约为誓！”
就这样双方签订赌约，还找了中人作证。这些年陆全已经淡忘了这事，以为青鸾早就死了，没想到他们成了亲，十年后找上门来，还带了那么多大兵！
吴玉林看陆全没有践约的打算，嘴一努，大兵们气势汹汹逼了过来。领头的军官抖动着枪栓喝问着：“想赖账啊？欺负俺表弟家没人是不是？”原来他是吴玉林的表哥！
陆全情知这年头各路人马混战，死个把人根本都不算事儿，万般无奈点了头。青鸾冷冷一笑，在一个老妈子的搀扶下上了黄包车，弯腰时一对圆溜溜的物件从她身上滚了下来，吴玉林抢前一步捡起来，可陆全已经看清楚，那东西玲珑剔透，闪动着玛瑙一样的光泽，竟是一对核桃。
吴玉林搬到和安那天全城人跑来看热闹，吴家唯一从老院搬过来的，是四口大木箱子，要几个人抬着，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二、乱世贼多
医馆改成中医堂，吴玉林坐堂行医，一晃就过去两年多。这天一大早，佣人桃妈带着一个女孩走进家门，吴玉林眉头紧锁，厉声说：“桃妈，你在吴家多年了，这点规矩还记不住？咱家不让生人来的！”女孩看来胆子很小，吓得抱着的包裹掉在了地上。她手忙脚乱蹲下去捡东西，有两个东西滚到了吴玉林的脚下，吴玉林低头一看，愣住了。
脚旁边是两枚圆溜溜的红核桃！
吴玉林手疾眼快一把捡起来，就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那两枚核桃颜色艳丽，阳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来，居然比玛瑙还要摄人心魄。
吴玉林尽量平和地问：“这核桃是你的？”
桃妈赶紧回答：“她是我表侄女桃子，自小没妈，一个爹还丢了。这核桃是这孩子玩了十多年的。先生，我要回乡养老了，想让她替代我，行吗？”
吴玉林立刻同意留下桃子。桃妈走后，吴玉林告诉桃子，不用煮饭，做点粗活就行，不过不经允许不能进太太房间，闲下来要记着盘核桃，夜里交给太太，因为太太爱画画，尤其是画核桃。
所谓的“盘”，就是把核桃拿在手里不停旋转摩擦。桃子高兴地同意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桃子做完家务就盘核桃，没事还翻青鸾父亲留下的医书。这天她提出半夜街上老有人打枪，她不想住临街的厢房了，想搬到墙角那间仓房去住。吴玉林却以仓房供着祖宗牌位为由拒绝了。
几天以后的深夜，桃子飞快地跑进太太的卧室，惊慌地喊叫着：“不好了老爷，墙上有……有飞刀！”可她立刻就惊呆了。
青鸾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吴玉林手里抓着几只核桃愣在那，床上、地上还滚动着好几只核桃，那些核桃颜色鲜亮，光亮莹润，一看就都是盘了几十年的了！
吴玉林给青鸾盖上被子，跟着桃子来到小屋，拔下墙上那把飞刀，安慰了桃子几句，桃子再次提出要搬到仓房去住，吴玉林脸色一变，不但不答应，还警告桃子不要靠近那仓房一步。
立冬以后，城内紧张起来，原来奉军围困了涿州城，城里各家米号的粮米都被城内的晋军搜刮一空，粮价翻了几十倍，很快就有人挨饿。为怕激起民变，晋军首领王琨派人在街上舍粥，状况才稍微好了一些。
吴玉林的表哥去了别的驻地，吴家没了庇护，赶上这乱世，全家人足不出户。可桃子告诉吴玉林，临街的墙外老有人偷看，是打墙边那一囤粮食的主意呢！吴玉林趁夜把米囤移到了另一侧，墙外就是小清河，才安下了心。
这天一大早，吴玉林舀米做饭，忽然一声大叫：“粮食！我的粮食！怎么都没了！”
那米囤空了！米囤紧邻小清河的大墙根儿被掏了一个茶杯口大的洞，洞口还放着一根竹管，竹管另一头插进小清河。看来贼人是把小船停在墙外，再凿穿墙壁把米搬空的。
青鸾和桃子都呆住了，吴玉林抓住桃子的胳膊逼问着：“是你说粮食放在临街不安全，可临河怎么也丢了？是不是你捣的鬼？”青鸾拉开他：“只怪世道乱，贼人太狡猾，出去买米吧。”
吴玉林垂头丧气地说：“根本就没人卖米，咱们仨好对付，可那几个……”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口，长叹了一声，拿着米袋子出去了。可街上都戒严了，家家关门闭户，哪还有做生意的！
天快中午，街上响起了锣声，一个大嗓门喊着：“各家各户听了，到岳庙前领粥去！每人每天限领一碗！”
吴家三人出去排了俩时辰，每人领到了一碗粥，勉强糊弄个半饱。
第二天，青鸾没有起床，吴玉林带着桃子领回了粥，把自己那份喂给青鸾吃。到第三天，青鸾气息奄奄，吴玉林在院子里咬牙切齿转了几十个圈子，终于打开了仓房，从地下室拉出来四个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男人，带着去排队领粥。
他们正在排队，一排穿军装的人持枪小跑过来，带走了他们。
三、核桃救人
王琨升堂问案，青鸾也被搀扶着带到大堂。原告却是桃子，她向着四个男人中的一个哭叫着：“爹！你不认识我了？”那男人却对桃子不理不睬。
王琨喝问着：“吴玉林，你非法关押这些男子，是何道理？”吴玉林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他医馆的碾药工，为了领粥才带出来的。
一旁的桃子怒斥着：“你撒谎！将军，他把我爹他们关在这里，是为了核桃！”
桃子从怀里捧出了十几个核桃，清一色玛瑙一样莹润，其中有一对颜色明黄，看上去更是贵气十足。王琨看呆了，桃子哭泣着说起了来龙去脉。
桃子家住邻县，家里靠养蛇售卖毒液为生，父亲龙江酷爱玩核桃，采集来平常的野核桃，揉搓摩弄半年以后开始包浆，二三年以后才着色，不过要玩到玛瑙一样光彩夺目，起码要有十几二十年的功夫。
桃子哭道：“我父亲一年多前来涿州卖蛇毒，再没回去。我为了找他做过乞丐，帮过佣，得知当年我父亲进了吴家就再没出来过。我就有意结识了桃妈，顶替她来到吴家。”
桃子暗地窥探吴玉林，发现他总是趁夜给仓房里送饭。可她一靠近仓房，就被他发现喝止。那一晚她自己扎的飞刀，然后借机跑进卧室，一眼认出那些核桃里父亲的一对，就是那明黄的！她联合丐帮弟兄盗空了吴家的米，吴玉林怕那几个男子饿死，被逼无奈，不得不领着他们现身领粥。
王琨点点头，吴玉林看证据确凿，这才供认实情。
当年青鸾并没得肺痨，可五内郁结，气若游丝。吴玉林情急之下想起她家医书上的一个古方，于是搜求到一对盘了三十年的核桃，可主家要价一千个大洋，吴玉林咬牙卖掉家产，换回核桃，每日子时午时给青鸾贴肉按摩滚压，慢慢有了点起色。他看方子有效，就想多弄核桃，恢复得能更快一些。可玩出来的核桃都价值高昂，哪买得起！
吴玉林开始留心市面上的文玩核桃交易，看到中意的就把人领回家，再下迷药关押起来，每天的饭菜里掺杂了致人昏聩的药。这些人神智迷糊，可玩核桃的癖性一点不减，每日不停地盘核桃，这样核桃始终在吸纳新鲜血气体液。夜里吴玉林用核桃给青鸾做全身按摩，不知道是方子管用还是心理暗示，青鸾的生命就这样延续下来。
厅堂众人听得矫舌难下，王琨却兴致盎然：“这小小的核桃真能救人？”
吴玉林说：“古方说，文玩核桃上浸染了主人的气血体液，青鸾主要是亏气血，每夜得了这些精血旺盛之人的渡厄，自然气血就足了。”
吴玉林扭头对着桃子一拱手：“桃子，我肯定要坐监了，太太没人照顾，你什么都懂，就替我照顾她吧，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四、毒发身亡
还没等桃子说话，一旁的青鸾忽然说了句：“好冷！”就打摆子一样哆嗦起来，吴玉林大惊失色，抱住她问怎么了，可青鸾的额头瞬间变黄，七窍都流出血来，抽搐了一会儿，居然死了。
吴玉林号啕大哭，堂上众人也都惊呆了。桃子恻然地看着青鸾，忽然惊讶地说：“将军，夫人是中了金头佛的毒！难怪夫人脸色发黄，我一直以为是体虚……”
这金头佛是一种剧毒蛇，因为蛇头圆圆若带笑的佛脸，并且颜色姜黄，才得名。这种异蛇存世稀少，桃子家曾养过这种蛇，中了这种蛇毒死去的人，就是额头变黄。
可这金头佛的毒是哪来的？龙江的神智都被控制了，自然不会下毒害人。桃子盯着地上一排核桃，在那两个明黄的核桃下，发现了几只死蚂蚁。桃子让士兵再抓几只蚂蚁放到核桃上，很快蚂蚁都死了。
桃子拿起核桃自言自语：“我父亲日常经常接触金头佛，可手上带的毒液能有多少，怎么能渗透这么猛烈的毒液呢？难道……”
王琨急忙追问，可桃子摇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王琨很失望，宣布退堂，那吴玉林被收押，青鸾的尸身也被送到了炼人场。
深夜，桃子来到了一条巷子里，推开院门，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问她找谁，正是那陆全。桃子举着一封信说：“陆院长，这封信你还记得吧！”
那信上用钢笔画了几幅画，第一幅上的人看上去正是龙江，他拿着两只黄色的核桃在给一个人看，那个人很像是吴玉林。第二幅是龙江进了一座小宅院，跟吴玉林在堂屋喝茶。门楣上写着：涿州吴宅。第三幅画龙江倒在地上，吴玉林拿着黄色核桃大笑。虽然笔触简略，可人物模样神似，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陆全摇摇头：“这是什么？看不懂。”
桃子不紧不慢地说：“我来涿州到处打听父亲的下落，有一天被一个小乞丐领到了这里，是你把这画塞到我手里，我才找到吴玉林的。你忘了吗？”
陆全斥责桃子胡说，桃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笑道：“我从小跟着城里的姨妈长大，在女子学堂读过书。我问过太太，这本医书是你手写整理的，书里的文字图画和这张画上的如出一辙！我猜，你当时怀疑吴玉林，听说我到处寻找父亲，就送我这个，担心我不识字，才用图画演示，对吧？”
陆全奸笑着：“女中豪杰啊，佩服！我是看不惯那吴玉林害了那么多人，才指点你去寻找真相的。这事不说也罢。”
桃子也笑了：“我父亲临失踪拿回家100个大洋，说是一个老板买了他的金头佛毒液，留下他的核桃赏玩七天。我猜那个老板就是你！你把那两只核桃放在毒液里大火熬煮了七天七夜，所以核桃上才浸透了剧毒，变成了黄色！”
陆全大吃一惊，眼里忽然凶光毕露，扑过去掐住了桃子的脖子，桃子奋力挣扎，门一下被撞开了，一队晋军闯进来抓捕了陆全，原来是王琨派人跟着桃子的。
五、核桃杀人
公堂上，桃子把事情经过述说一遍，吴玉林指着陆全咒骂着：“你害惨了青鸾，还嫌不够？还要害死她才甘心，你这个饿狼！”
陆全大吼着：“是你们先害得我身败名裂！你不是宝贝她吗？我就是要害死你最心爱的，让你生不如死！”
原来几年前陆全的医馆被吴玉林恃强夺走，他怀恨在心，一直监视吴玉林，看他经常接触玩核桃的人，不由想起了师父医书里的那个古方。
吴玉林看中了龙江的核桃，可龙江开价五千大洋，吴玉林答应尽力筹措。陆全趁夜找来了龙江，给了他一百个大洋，留下核桃赏玩。就像桃子猜的一样，他把核桃用毒液煮了七天七夜，再还给龙江。吴玉林骗龙江进了家门囚禁起来，没想到救命的核桃变成了妻子的催命符，青鸾体内毒液沉积过多，终于一命呜呼。
王琨还有点疑惑：“桃子，那核桃为什么能治病救人又能害人？”
桃子笑道：“将军，我也懂一点药理。吴玉林给太太按摩全身，就是在按摩撞击全身穴道，而且太太每天练习书法绘画，就等于是在练气功，她才活下来了！至于毒杀人命，我认为是天长日久的挤压刮擦，那剧毒的汁液就渗透进了各个要穴了。”
王琨连连点头，可还有一事不明：“那核桃既然有毒，为什么你父亲和这吴犯都没事？”
桃子沉吟了一下：“这，可能我父亲日常接触有了抗体。那吴玉林是壮年男子，发病比太太迟缓吧？您看，他的脸色偏黄，只怕也离死期不远了！”
话音刚落，那吴玉林对着桃子拱拱手：“青鸾一死，我了无牵挂。只希望你能看在主仆一场的份儿上，把我俩葬在一起。”
说完他一头撞向青石墙壁，立刻鲜血和着脑浆喷了一地。
王琨葬了他们夫妻，把陆全关进了大牢。因为喜爱桃子的机敏和胆识，留她进了晋军当女兵。
尾声
那些痴呆的核桃迷被家人领走了，昂贵的文玩核桃被作为证物收官。夜里，王琨面对十多个核桃眉开眼笑，他快速脱光了衣服喊着：“来，给老爷试试！”
随着答应声，一个小妾走过来，拿起核桃开始在他的身上碾压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