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从跑道上腾空而起,就在济南的上空了。我从舷窗往下看,只见黄河像一条丝绸的飘带在济南的北面绕了一个弯就直直地向东去了,地面上楼房在道路的两旁,越来越小,终于小到满目的视野里可以盛得下大半个城市。
机舱内,大家都在看空姐新发的报纸,报纸上有一条醒目的新闻,俄罗斯的一架客机在机场降落时撞上了建筑物,断成几截。这是一个灾难性的事故,看了让人的心里不免有了隐约的忌讳,但我却想起了70年前在济南上空发生的另一场空难,那是一个著名诗人——徐志摩。
1931年11月18日,徐志摩从上海乘火车到南京;19日上午8时,在一位南京友人的帮助下,乘上中国航空公司“济南”号飞机飞往北平。这是一架邮机,飞机上除了40余磅的邮件外,乘客就徐志摩一人。飞机飞到济南党家庄一带的上空时,忽然遇到了漫天大雾,能见度较差,飞机不得不降低高度寻找航线,然而悲剧却在瞬间发生了,飞机撞上了开山山顶,机身轰然起火。开山在济南的北部,是一座海拔很低的山,山脚下的村民,看到山顶上的烈焰,迅速赶到时,两位飞机师已被烧成焦炭。徐志摩由于座位靠后,虽然只有一部分皮肤被烧伤,但他的额头被撞破了一个致命的大洞,不治身亡。
现在,乘着飞机飞在济南的上空,几十年前的这场灾难还是油然地牵动了我。年轻的时候我读《爱眉小札》,被诗人那些浓艳温情妩媚撩人的情书所打动,我读《徐志摩的诗》深深地记住了他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徐志摩一生写过不少诗,其中尤以这两首道别的诗成名,但没想到诗人最后一首道别诗却是以撞机身亡的形式完成。而现在,我又和诗人罹难时同处在一个天空。我眼睛紧盯着窗外,飞机已穿过云层,在一片明朗的天空上飞行,机翼下,云团舒卷,空间辽阔,蔚蓝色里透着无限深远的意境,我想象着,万米之上的时空还和70年前一样吗?我能寻找到这片天空里那架邮机划过的痕迹吗?
在我喜欢的诗人中,徐志摩和海子都是诗歌界的一个标志,“徐志摩一手奠定新诗坛的基础”,海子是“象征了朦胧诗之后中国现代诗的向度”,但两个人的死,却给我带来了不同的感受。据后来人说,当时驾驶飞机的两位机师,都是徐志摩的崇拜者,他们一路在天上飞一路侃着诗,可见这两位“粉丝”的激动之情和徐志摩在机上的畅快之意。这虽然有了戏说的味道,但巧合的是,机上这三个人都是36岁,而且当年徐志摩已名满大江南北,因此也不无可能。1989年3月,海子是带着遗书带着对诗歌的许多遗憾而去卧轨的,是孤寂的,有人评他是“适时而纯洁的死亡”。两个诗人都是“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但天空给我们带来的是无限想象,是诗歌不能与现实相撞击,而铁轨带给我们的是后工业化时代机器的喧哗和人心的冷漠。
济南的天空,给我的感觉是和别处的天空不一样的,我的眼睛总想在这片天空里捕捉到一丝诗意的存在,一位诗人的身影,转瞬飞机已飞得很远了,但我的思绪还没有回来,还在济南的天空上。此刻,我不由得想起徐志摩在《翡冷翠的一夜》中的句子:“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