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7922100000010

第10章

一大清早,有个手拿讨吃羊棒的老叫花子呱呱嗒嗒地敲打着,来到金家大院吼着顺词。大户人家,小户人家都爱听顺词,这顺词大都是现成的,凡是靠敲打讨吃羊棒的叫花子,都能吼这么几口。老叫花子把吊在讨吃羊棒上的一串铁环摔打得铿锵作响,口中念念有词道:

大黑门 小青楼 玉雕的狮子在门首

老爷太太多长寿 金男玉女一长溜

吃不愁 穿不愁 金银财宝屋里有

家中和睦子孙孝 儿媳妇不打小九九

金老万走出门口,笑着问:老兄弟,这一大早你吼甚哩?老叫花子道:趁天不明,给老掌柜吼顺词哩。金老万说:你吼起来成串成套,挺有学问哩。老叫花子道:张三羊在山上等你哩。金老万打了个激灵道:三羊子咋过河的?老叫花子说:趁着官兵闹红火,三羊子的人马就过来了。金老万知道,三羊子是河曲的土匪,早就想来黑界地红火,但惧怕丹丕勒老爷的马队,一直隔河观望着。丹丕勒老爷刚安着一颗木头脑袋入土,三羊子就带着人马上了黑界地。三羊子虽和官府作对,但黄河两岸的庄户人仍认为他不是个好土匪,还为他编了山曲传唱。这山曲就这样四句:

黄河流水长又长 河曲出了个张三羊

抢小户的鸡叼大户的羊 还摸捞人家的大姑娘

老叫花子说:金掌柜,咱们走哇。光让三羊子干等着不是个事。金老万说:那就走哇。几年不见三羊子,真是怪想他的。老叫花子说:我瞅着,他更想你。

说话间,就来到了山上。三羊子披着一件老羊皮袄,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抽旱烟。金老万走过去说:三羊子,你咋不去家里坐坐?三羊子磕磕烟锅说:这山上畅快。金老万接过三羊子的烟锅,摁上烟叶子,擦着了火镰,圪蹴在地上抽起了旱烟。三羊子笑着说:你不要给我耍肉头,我又不咋着你。金老万说:你咋着我也没用。三羊子说:做我们这活路的,碰上了你这样的老肉头,真也麻了蹄蹄爪爪。金老万说:你从河曲过来,不是找我闲吧?三羊子说:你比我还性急。你把这锅烟抽完了再说。

金老万抽完了烟,悠悠地说:你说哇,我听着。三羊子说:河曲这地方,太穷。我折腾了八九年,还是养不住人。金老万说:这我知道,全是人起炕光,要不咋挣命走西口,往这黑界地扑闹呢?你狗儿的是不是也瞄上了这黑界地,想往这块地方伸爪子?三羊子说:吧!要说前二年,我还真想上了这地方,丹丕勒老头是只把家虎,根本不给我下嘴的地方!现在我是不想了。金老万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三羊子说:我这次是借路,趁河还没消开,穿过黑界地,把人马拉到后大套去。我是真憷了和河曲、偏关这地方的人打交道,歪脖树上吊几天,家里也送不了十块大洋来。我又不能光撕票,一不敢撕票,人家就瞧不起你,说你是干打雷。我要再在河曲地面上混下去,身上的毛就被拔光了!这些年,我算明白了一个事理:穷人太多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金老万呵呵地笑了起来。三羊子说:黑界地也不是我待的地方。丹丕勒厉害不?还不是让官家把头给割了。我这几条枪,能抵挡几天?洋人和官家当回事的地方,我最好离远点。金老万说:做你这种活路的,去后大套准行。那地方旅蒙商多,你只要截住几驮子,保证比和河曲的财主打十年交道强。三羊子说:我也是这样思谋的。去年,我让四羊子带几条枪去大后套踩踩踪,小的流的做了点活儿,捎话回来还真行!金老万说:那你还不快下后套,别把这黑界地搅乱了套,庄户人刚有心思过日子。三羊子说:我要不是有件事缠手,连你狗儿的也不想见。金老万说:甚缠手事?是缺草料还是缺钱?你狗儿的开口,我给你办。今天我还有正经事,要送闺女去河曲县城读书哩。三羊子忙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光洋,递给金老万说:娃娃上学这是大事,这几块钱看给娃娃买点甚吃的用的。金老万把光洋揣到怀里说:河曲的土匪也就这么点出息。三羊子哈哈地大笑了起来。金老万说:快说你的缠手事。

三羊子说:要说也不算甚大事,我有个朋友想割一个人的人头。你狗儿的紧张甚?又不是割你的猪头。是割放地的姚老爷的人头。我这朋友窝着一肚子火撒不出来,实际上就是一半句话气不过来,非要在这等着姚老爷。金老万说:那****的实在可杀。你们要是在这儿杀姚老爷,黑界地不又得鸡飞狗跳?再说,姚老爷还有杨老爷、盛委员这些该杀的,都还在归化城猫着。我思谋着这些****的咋也等黄河流完凌才能坐船回来。三羊子说:我也是等不上了。今天就去归化城,我们都有好走马,也就是明天晚上的事。金老万说:咋结下这么大的血仇?三羊子说:也没甚血仇,我这朋友有一股子火窝着。我得帮他把这股火泄了,谁让我欠人家的情呢。金老万说:那你找我做甚?

三羊子说:听说你拜过姚老爷的门槛儿,你把他住的准确方位告诉我,归化城我熟得很,闭着眼也能摸到。这个忙,金老万非常愿意帮,不厌其详地给三羊子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三羊子磕打着烟锅说行了行了。金老万说:你狗儿的失了手,不会把我卖出来吧?三羊子说:我只有失脑袋,不会失手。金老万说:要说丹丕勒是条好汉,我给他供枪的事割了脑袋也没吐口。三羊子说:你不用敲打我了。黑界地面上混不下去了,就来后大套找我。

三羊子吹了声呼哨,一匹黑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地跑到了三羊子的身边。三羊子翻身上马,那马踏着火星子,疾疾地走了。

金老万徜徉着下山,国栋从一个小山包背后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杆枪,叫了声老掌柜。金老万诧异地说:你咋来了?国栋说:我瞅你和那个叫花子上山有点不大对劲,我就悄悄地跟上来了。我找了个僻静处架起枪,那人要是敢动你一手指头,我就打碎他的脑袋。金老万很是感动,刚要说什么,头顶滚过一个炸雷般的吼声:小蛋泡子,快滚你的蛋哇!真要是动手,轮不到你开枪!

金老万只听声音不见人,环顾四周说:好汉请留名!国栋端着枪说:你出来!那声音说:快滚你的蛋哇,你还嫩!国栋煞白着脸说:我真不中用!他垂头丧气地跟着金老万往山下走去,金老万说:山外青山楼外楼,自有高人在后头。你娃以后多长几个心眼就是了。我早说过,你家的人品质好!这些年,我也没算白疼你。你娃好着哩。国栋还在自责:我真憨。

金老万说:我就看中你赵家忠良。要不咋让你大做村里的执事?这三羊子是甚人?是人精!丹丕勒老爷和官府联手撒了多年网,连他根汗毛也没摸捞着,你还能把他咋?国栋说:他就是三羊子?金老万说:不是他是谁?你娃可不敢乱说去,要不人心又乱了。国栋说:我知道。我咋瞅三羊子一点也不出超。出超就是与众不同的意思。金老万说:这就是三羊子的过人之处,真人不露相。前些年,咱这地面上出了个二狗子,也是条打家劫舍的好汉,就是太张扬。一年四季披件红斗篷,就像戏台上山大王的扮相。我瞅着他就有气。一天他吆喝着来我家里喝酒,还披着红斗篷,我说你把这红斗篷脱下来,他不脱还骂骂咧咧的。老张头也就是你张大叔,实在看不过,掏出牛角炮就把他的脑壳打烂了。二狗子就这么死了,他要是不披那红斗篷呢?现在咋也是个人物。说话这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人甚时候也不能张扬!你娃听清楚了?国栋回答:听清楚了。金老万说:为那么件红斗篷送命,你说值不值?国栋答道:真是不值。金老万说:人做甚事都得掂掂值不值,是掂了再做,不是做了再掂。国栋说:跟你老掌柜就是长见识。

金老万眉开眼笑地下了山。老张头已套好牛车,在院门口等着。金子穿件碎花褂子,一脸喜盈盈的。金子娘拉着金子的手左叮咛、右嘱咐的,还不时抹眼泪。车上堆着几条鼓鼓囊囊的毛口袋,是交学校的粮食和山药蛋。国贤也坐在牛车上,一见金老万摆摆地走了过来,忙跳下车弯腰鞠躬。金老万笑呵呵地说:国贤都有点小先生的样了!人上不上学就是不一样。金子说:我看国贤哥就学会了鞠躬。金老万说:闺女,你莫小瞧了这鞠躬,学问大着哩。你现在让他给甚人跪下磕头,等于活杀他哩!金子说:我就不信他过年也不给他大他娘磕头?国栋说:你还别说,他还真没磕。金老万说:我说的怎么样?穷礼全在不识字的人身上。金子说:我念了书也光鞠躬不磕头?金子娘说:你要是念书念成了个反叛,看我不剥你的皮!国贤说:读书自然识理,咋会成了反叛?金子娘不喜欢国贤文绉绉说话的腔调,便板下脸说:我在说我的闺女,用不着别人扇风凉!国贤便把头转到了一边去。

金老万说:我瞅国贤这娃也是一根硬脖筋哩!金子娘说:他脖筋硬,别花我家的光洋上学。金老万沉下脸喝道:滚,你个喝货!金子娘忙吓得跑进院里。金老万说:国贤娃,金子娘说话不识个深浅,你莫要生气。国贤说:金大爷,我咋会生气?我不会为一句实话生气。金老万想:这娃好心胸!他想夸赞夸赞国贤,可又想不起一句适当的词儿,只是摸了摸国贤硬硬的头发。

金子问国栋:国栋哥,我去河曲上学,你常来看我不?国栋说:我怕碰不上当紧的事,没空空过河。金老万说:上学就得收心。好好地背一层楼。他又想起了会念诗的玉兰。金子问:大,甚是一层楼哇?金老万说:等你识了字就知道了。一层楼是大学问哩!这是你大从归化城里学来的,大学问哩!国贤说:金大爷是讲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吧?倒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千古佳句!金老万说:你这娃,真是大学问了!国贤说:七岁时,我娘就教我背。上了学,才知道是哪几个字。金老万说:你娘也了不起!

老张头说:老掌柜,咱还是在路上讨论学问吧?来回有三十多里路哩!我怕回来晚了,河面不保险。河边上冰都变竖碴儿了,松松垮垮的。金老万说:不咋,你多瞭着咱这辕牛。它过冰面可灵性着哩,该往甚地方下蹄蹄,肚肚里比你还有数哩!老张头说:那咱就动弹哇!金老万说:动弹哇,想路上再吧!牛车一动,金子又咧着嘴冲国栋吼:国栋哥,你有空常来河曲看我哇!国栋说:你有麻缠事,就找国贤。金老万说:赵良这家的娃,都派上用场了。老张头说:还不是你老掌柜调理得好?金老万说:关键是看娃是块才地。是才地,咋造就也有个样样;不是才地,咋造就也是颗歪瓜裂枣。这黑界地要看娃这辈了!

老张头说:我瞅鹏举这小人人精灵精灵的。他坐我这牛车在地里转,睡了一长觉,我怕他冻着让他回家去睡,你猜这小人人说甚?他说我现在就在家里睡哩!我一开始纳不过闷来,后来一想,他再睡三觉,还不是在家里的地头上转悠?这小人人才多大?就这么大心计!老掌柜,你净等着享福吧!

金老万乐得合不拢嘴,嘴巴乐歪歪地说:老张头,你又挠我的痒痒肉!鹏举还是****的娃哩,懂甚?金子说:等我弟弟上学了,我就不孤了。金老万说:再过二年,等鹏举一上学,我就在河曲县城盖套院子,让你娘专侍候你们姐弟上学。老张头说:这是个正经想法。金老万说:我咋瞅着这黑界地的日子要上一层楼哩!他仰起脖子,哈哈地大笑不止。

国贤瞅着寂寥空旷的黄河滩,一片片鼠尾草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抖动,不禁有些感伤。他悄悄地叹了口气,惆怅地想:书里书外都一样,几家欢乐几家愁哇!

从河曲县城返回时,金老万是躺在牛车上,一路睡回来的。老张头坐在车辕旁,也是欲睡昏昏。全凭辕牛不紧不慢地连认路带走路,每过岔口时,辕牛就停下来嗅嗅路上的土,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下去。车轮硌噔了几下,金老万睡意朦朦地问:过河了吧?老张头眼也不睁地说:已经走在冰道上了。冰道上沟坎裂缝多,实心木轮子压上去老是乱硌磴,金老万颠得屁股疼。老张头说:空车颠得厉害。金老万说:你赶慢点。老张头说:这牛回家就撒欢。金老万说:这也是个没出息的。人都说五里村的人没出息,瞭不见自家的烟囱就哭鼻子。咳,这都是说便宜话哩。这五里村咋建起来的?这根根烟囱咋竖起来的?不说走西口的生离死别,路上遭的牲口罪,就说这黑界地面上的死打恶打,我想起来就打寒噤。老张头说:咋不是哩。光我手上叫得上名来的人命就有三条,可你知道,我调教牲口都舍不得下狠鞭子,咋敢杀人了?金老万说:你不杀人,就没自家的烟囱,瞭不见自家的烟囱咋会不慌神呢?咋思谋咋不容易!老张头说:我瞅这十五的红火劲,咱这黑界地面上该安生些年头了。

金老万说:今天早上三羊子带人马去后大套了。老张头说:那咱这地面上又少了一个害。金老万问:我在这黑界地面上算不算一个害呢?老张头说:那得看由谁来看。丹丕勒老爷是不是好汉?是好汉。是不是害?也是害。前些年,他催租子凶不凶?动不动就把人吊在二道梁上。你给他当二扒皮,不也是让他折腾得九死一生。咱俩没少思谋拿牛角炮揭他的天灵盖盖。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人活着是甚?就是你不想被别人害,就得害别人。人就是这么过日子。金老万说:你狗儿活得倒明白。

老张头说:老掌柜,我瞅你这阵子是想忍着过哩!金老万说:我这些日子常想起胳肢窝里夹根唢呐走到哪吹到哪的日子。老张头说:你这是犯愁愁的。我说,你就一竿子捅到底,咋就是个咋!金老万闭上眼睛说:我不想咋又能咋?!牛车又无精打采地走了一程,老张头忽然大声叫:老掌柜老掌柜,你起来瞭瞭。金老万说:咋了?碰见土匪了?老张头说:东面过来一溜车骡子大马,做甚的?这么气势!老张头又把牛角炮端起来,金老万说:你先把家伙收起来,我瞅着不像是劫道的。莫非是垦局的老爷们回来了?老张头站在牛辕上看了看说:眼生,不像是垦局的车马。车上还挂着小旗子,像是买卖字号。金老万说:你把车停下来,咱们看他们过。

眨眼的工夫,那队车马踏踏地开了过来。六挂用苫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每挂车都插着小旗子,光捎子马就是四匹。还有两辆骡子拉的轿子车,轿子被绿呢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护卫车马的是十几个骑马的壮汉,都背着乌黑发亮的快枪。车马落着一层尘土,车马的花轱辘上都沾着泥浆,一瞅就是长途跋涉过来的。金老万正看得眼珠子发直,一骑马的壮汉勒住马缰绳,冲金老万拱手道:老先生,前面可是五里村?金老万说:你们就朝着教堂尖尖走,那是正道。那汉子吆喝一声,策马而去,车马跟在他的后面颠簸不止。金老万愣愣地看着,眼睛都有些发疼。

老张头说:这可是大买卖字号,不是太原城就是归化城的,来咱这黑界地面上做甚?做生意?金老万说:洋堂的人还是过洋来的哩!那远处,你算都算不过来,归化、太原算甚?老张头说:要不你当老掌柜呢!姚局长大老爷也不过就是这么个阵势!这些买卖人全是行脚商,赚了钱就走。你还别说,这黑界地面上还没有坐商字号哩。金老万说:莫非这字号要在黑界地面上扎老营?天老爷,这是多大的吃口!金老万坐在车上忧心忡忡的。老张头说:买卖人家又不务育地亩,你发的甚愁?金老万说:这黑界地面的户头我拨拉过来拨拉过去,咋就没计算买卖字号?老张头说:神神还有算计不到的地方哩。金老万说:你咋净给我宽心丸药吃?老张头说:你是心大了!见不得旁人往这黑界地面上伸爪爪!你现在是有丹丕勒老爷的心,没丹丕勒老爷的胆!老掌柜,你说我说的在理不?金老万说:你狗儿的跟我几十年,也早成了人精了!上了岸,金老万说:我把车吆回去。你去把这伙人的来龙去脉摸个透亮。要不我的心光悬着。老张头应了一声,就把牛鞭子递给了金老万,匆匆地向村里走去。金老万拍了拍牛屁股,车子颠颠地跑了起来。

回到家,金老万就一头扎进鹏举娘的房里。鹏举正在炕上耍,见到金老万就要骑大马。金老万亲了亲儿子的屁股蛋说:改日再骑大马。你先去大娘房里玩,我和你娘有当紧的话说。鹏举出溜下了炕,过门坎时差点绊倒。金老万在他身后喊:慌甚?鬼催着了?鹏举娘坐在炕沿上说:有甚当紧话?金老万咧着嘴说:你服侍我睡下。鹏举娘抿着嘴笑了笑说:想犯骚了是不是?金老万说:牛车一颠就往命根子上颤悠,想收揽都收揽不住。你还不快点!金老万脱了个赤条,使劲压着鹏举娘吭哧,没几下便大呼喘开了。鹏举娘说:你这身子该好好调养了。金老万说:咋?嫌这地方老了?我真的老了?他喘口气,还想试试。鹏举娘说:你也不咋,就是心慌不定。要鹏举那阵子,一沾身子就是一个时辰,就像一头瘦叫驴。黑界地的人认为,干男人、瘦叫驴都挂****旺盛的相。金老万一想到自己曾是个瘦叫驴,立即身子一热,那东西立马争起气来,且越战越勇。鹏举娘真真假假做出不支的多种风情,大呼小叫引得金老万就像一条甩在沙滩上的鱼,不时地蹦高跃起,颠狂扑腾。鹏举娘连呼:我的妈呀!金老万一面往里钻,一面瞪眼切齿道:我就是你的妈!我就是你妈!金老万发挥得很是尽兴,鹏举娘嘤嘤道:我真是活不出去了。这种抱怨,大长金老万的雄风,金老万听起来格外入耳舒服。鹏举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什么时候不说话。小老婆的位置,很容易让蠢女人恃宠张狂,一进门就咬槽,搞得后院鸡犬不宁。鹏举娘认为,小老婆也是老婆,做婆姨就要敛眉收眼,男人想咋日就咋日,让他尽着性子折腾。生下鹏举,又没生下夜叉,你也用不着扮魔头样,把金子娘挤兑到墙旮旯去,该咋还是咋。鹏举娘时刻这样提醒自己,反倒引金老万敬重。

金老万每临大事,总是愿到鹏举娘房里坐坐,多少透点口风。鹏举娘知道自己也没甚主意,就是听金老万说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金老万也就是给她说说,从不想她会有甚主意。鹏举娘烧了两颗烟泡,侍候金老万抽了。金老万知道洋烟是好东西又是坏东西,就和女人一样样,关键是自个把握有度,干甚也别贪口。金老万常说:你得拿住它,不能让它拿住你。金老万吸了烟泡,两眼炯炯放光。他说:咱黑界地上来了一家大买卖字号,高骡子大马拖了有半里地。鹏举娘说:咋赶会时不来?我还想给鹏举买件洋布褂哩。金老万说:洋布褂好看不耐穿,还是土布结实。鹏举娘说:土布价贵哩。金老万说:东西结实当然价贵。鹏举娘说:小人人长得快,用不着太结实的布料。金老万说:那就用金子的衣服改改。小人人受不下苦,长大了守不住家业。

一听提家业,鹏举娘忙把话头岔了过去:我给你炖了沙参汤,你快趁热喝口。金老万喝得有些燥热连说这汤补身子。鹏举娘说:你身子好,是全家的福。金老万说:我刚才说鹏举甚了?鹏举娘说:我也记不起来了。鹏举娘不想给四十出头的金老万谈家业问题,这老东西再短寿,不也得活六十岁。这一二十年的光景得有多大变化。给****的儿子争家业,受伤的是自己,鹏举娘滚汤热水的过日子挺知足,她可不想让金老万怀疑自己为娘家争产业。金子娘那张恶水缸嘴甚喷不出来?自己躲还躲不及哩。有儿子在手,鹏举娘甘愿处于躲的地步,到时谁是金家的老太太,还说不上哩。鹏举娘活得不抓挠,自认为是肚皮争气养儿子的好处。由于她的优势在时间上,所以不紧不慌地过日子。不像金子娘,动不动就像被人踩住了脚鸡眼,呜哇乱叫得让金老万心烦。金老万愿意往鹏举娘房里钻,因为这里有一片宁静。金老万头枕在鹏举娘的腿上,挺惬意地眯着眼睛,鹏举娘软声细语地说着话,全部是鹏举的短短长长。

鹏举娘说:半夜里我给儿子把尿,看那******就像一股截小铁棍,钢硬钢硬的。金老万笑颠了身子说:像我的儿!像我的儿!鹏举娘说:这才多大的小人人?!长大了,保不准像你狗儿的,祸害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金老万高兴地大叫:像我的儿!像我的儿!鹏举娘抓着金老万腿根上的物件,揉来搓去地说:你这灰东西,日过多少女人的伊?金老万嘿嘿地笑着,让鹏举娘趴在炕上,把屁股高撅起来,自己半跪着捅来捅去的。鹏举娘道:好失笑!这不真成驴打圈了?

金老万乏了身子,便美美地睡了一觉。爬起来,就院里院外地遛跶。正遛跶着,老张头走了进来。他一见老张头的脸色,就说:进屋里说。

俩人刚在炕头坐下,金子娘没头没脑地撞进来说:金子安顿得咋样?在学堂住得惯不?你回来这么长时辰,连个屁都不放。金老万说:出去,没见我有正事。金子娘说:我操心得不行。金老万操起烟袋锅打在金子娘的额头上,一股血水就涌了出来。金子娘捂住额头跑了出去。

金老万说:你说说咋回事?老张头说:这铺号不是归化也不是太原的,是京城的聚源号。掌柜的姓柴,黄面皮,看样不上四十岁。人马都先安置在垦局了,说是带着姚老爷的亲笔书信。金老万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我看姚老爷也就写这么一封信了。老张头忽闪闪眼皮问:咋了?金老万说:你接着说。老张头说:这柴掌柜屁股没坐稳,就乘着轿子去了洋堂。我想瞅瞅他是找洋堂的甚人接头,是找老约翰主教还是默里教士,咱就能琢磨出他是拉甚屎了。天都大黑了,那轿子还在洋堂外头,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安顿奎子瞪大眼盯着。金老万说:大爪子人激灵。知道卸下甚货不?老张头说:我问了胡帖式,他说是日用百货。我瞅着不像,门口站了双岗,根本不让外人靠近。金老万说:这是拉的甚屎?你说是京城的甚字号?老张头答:聚源号。金老万问:可靠不?老张头说:胡帖式这么说。听那些伙计、把式的口音全是侉子话。说快了根本听不清。金老万说:那问路把式的话倒不难懂。老张头说:谁问路不拣清楚的话说?这人还跟我说了几句话,他姓武,是商号的把式头。他还跟我打听黄秃子哩。金老万说:黄秃子太张狂了,没少结下仇家。要说也怪,一般寻仇的都是暗里打听,不会这么张扬,见人就打听。老张头说:我也是这么琢磨的。我看这伙人不像是行商,是有准备来的。金老万说:那咱们得多少提防点。三羊子狗儿的走得早了,这不是一桩大买卖?老张头说:怕是三羊子的家伙顶不上人家,把式们全是长短两件。金老万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咱就是地头蛇,不尿他们!正说着,王大爪子吸溜着鼻子走了进来。金老万说:快说说。王大爪子说:我正在洋堂门口转悠着,碰见了黄秃子。我问黄秃子看见了我的羊没?他就踢我,我就转着弯跑。黄秃子追不上就骂我,我一口咬定丢了羊。就这么吵闹着,我见老约翰主教和默里教士送那人出了洋堂。我又找了一阵羊,便回来了。老张头说:你狗儿的装得还挺像。王大爪子说:不敢不当心。金老万说:我琢磨着,怕是新来的人摸不着门,先拜拜洋老爷的门槛儿,走个礼字。老张头说:就是这么回事,买卖人家规矩多。金老万忽地想起说:你们还没吃饭哇?看看灶房有甚,快去弄一口。

同类推荐
  • 秀才兵

    秀才兵

    一个兵,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命运交织。宇伟龙是山里的孩子,自小喜欢听英雄故事,玩游戏喜欢玩打仗的,还要挂帅。读书后又读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英雄故事的书,姜子牙、秦汉英雄、隋唐好汉、梁山壮士、岳飞、朱元璋……读这些故事时,英雄着急他跳脚,英雄思考他皱眉,英雄打斗他比划,英雄欢笑他拍手。
  • 浮城探影

    浮城探影

    你想倾听半个多世纪以来历史的悸动吗?你想俯视广州、香港两地的叠影吗?世间炎凉,人世沧桑是个解不完的迷。小说将告诉你珠江之畔邓、区两家,广州、香港两片船主为生存和创业所展开的相互激烈争斗,几对男女的婚恋自在其中,当地强悍民风所生成的武打伴随其中,美貌的船发阿彩的颠沛命运及数十个男女的生死存亡,无不告诉人们:人生艰辛!
  • 夜深沉·第五部分(张恨水经典长篇)

    夜深沉·第五部分(张恨水经典长篇)

    《夜深沉》为张恨水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之一,是张恨水处于创作鼎盛期的作品。通过描写车夫丁二和与卖唱女王月容的情感纠葛,情节曲折,扣人心弦;挖掘人性,深刻透彻;男女主人公的心理刻划,尤为细腻。“夜深沉”原是戏曲《霸王别姬》中“虞姬舞剑”的一段曲牌名,张恨水匠心独运地将这二胡琴曲贯穿小说始终,成为牵系男女主人公悲欢离合的纽带与情节发展的线索。不仅小说的多数场景都是发生在深沉的夜晚,而且小说的基调就是黑沉沉的清冷悲凉。“夜深沉”象征着丁二和与王月容命运的悲惨,揭示着社会的冷酷黑暗,对社会各层嫖赌吃喝玩种种罪恶,极力暴露。于男女间爱嗔贪欢等艳闻趣事,写来尤见细腻。文情相生,情节极紧张热烈,人物各色俱全。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原名心远,恨水是笔名,取南唐李煜词《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意。张恨水是著名章回小说家,也是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和“通俗文学大师”第一人。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与西洋小说的新技法融为一体。更以作品多产出名,他五十几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是中、长篇章回小说,总字数三千万言,堪称著作等身。
  • 青年艺术家画像(乔伊斯文集)

    青年艺术家画像(乔伊斯文集)

    《青年艺术家画像》是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大师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运用“意识流”手法写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早最成功的意识流小说之一。小说具有强烈的自传色彩,主要描写都柏林青年斯蒂芬是如何试图摆脱妨碍他的发展的各种影响——家庭束缚、宗教传统和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去追求艺术与美的真谛的痛苦过程,实际上就是青年乔伊斯从觉醒走向成熟的心路历程的写照。乔伊斯接下来的巨著如《尤利西斯》与《芬尼根的守灵》都可视为《青年艺术家画像》的续篇。
  • 化石猎人

    化石猎人

    古盗鸟假化石事件爆发,郭文鼎教授的鸟类起源论受到强烈挑战。为挽回自己的学术声誉,郭文鼎亲自攀爬野山,寻找化石证据,跌下山崖,终身瘫痪。郭教授的门生陈羁言,前往摩天岭搜寻那一块关键化石,遭到郭教授之女的误解。
热门推荐
  • 明末异姓王

    明末异姓王

    股市小韭菜穿越明末,建交易所发行股票。跟朱由检合伙建工厂,用羊毛期货割韭菜。他是天主教的大领主,他组建华夏骑士团。他是殷地庵的大表哥,赶走了美洲的强盗。
  • 涅槃凤凰:绝世九公子

    涅槃凤凰:绝世九公子

    她是21世纪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偷杀手,一朝穿越,成为了侯府女扮男装的九公子。当她成为她,练神级丹药,收强大宠兽,泡绝世美男。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总会跟在她身后?“陌儿,凡是你要的,我都给”
  • 蝶印之锁心咒

    蝶印之锁心咒

    当爱情消失,一个选择原地等待,一个选择追逐流浪,千年的等待和寻觅,最终,成全了谁的情?谁的爱?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学生水上与冰雪运动学习手册—教你学冰球·冰壶

    学生水上与冰雪运动学习手册—教你学冰球·冰壶

    学生水上与冰雪运动学习手册—教你学冰球·冰壶学生水上与冰雪运动学习手册。
  • 现穿小皇子追妻手册

    现穿小皇子追妻手册

    捡到穿越来的小皇子怎么处理?在线等,挺急的。好在这小皇子蠢萌单纯,勉强能当个演员赚钱养家!后来,当小皇子在爆红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时,言溪觉得很爽,非常爽,她终于过上了躺着数钱的小日子。只是,这皇家子弟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想让她做妾?--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萌神要退货:独占男神250天

    萌神要退货:独占男神250天

    “号外!号外!比冰山还要更冰山的大少爷养了一条狗!还是一条名为夏晚安的哈巴狗!”这条消息不仅震惊了整个学院,更是惹火了夏晚安本人,于是,“啪——”的把报纸甩到正淡定玩着游戏机的某人面前,火气十足地质问道:“面瘫男,你几个意思!你说谁是狗了!”某人连眸都没抬起,冷冷开口道:“你知道三点水,加王字读什么?”“汪啊!”“乖!”夏晚安呆愣几秒,随即抓狂而去,泪流满面的对着天空握起小拳头,愤愤起誓道:“面瘫男!终有一天,我要你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 道噬逆天

    道噬逆天

    世道不平,人道不公,天道不公,自有人来平。乱则立,极阳之时,必有极阴生,阴阳生则道乱,道乱则天破。
  • 网游之枪刃法师

    网游之枪刃法师

    轻小说叙事型虚拟网游文。套路少,不传统。这是一个更有人情味的冒险故事,若看厌了传统的打怪、升级、下副本,不妨来试试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