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你？我觉得这不能让你们现在的职业女性身心受损吧？你是不是还有些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还是说，你不是那么愿意跟我说？”何汐冉在听完林冰说完故事的前传，就稍稍察觉出林冰对她的不信任。
林冰把玻璃杯放在木桌上，头低垂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当然，这只是事情的起因……我的妹夫也在我的部门，他也是在那份名单里。当时，我妹妹来求我，我没有立刻给她答复，我也犹豫不决。
“然后，第二天我刚到部门的时候，就看到妹夫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好，整齐地摆在我办公室门前。总经理的秘书直接用内线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总经理说，我再是这么犹豫不决他就会逼着我动手。而我的妹夫就直接被总经理叫人事部用我的名义辞退了。
“之后我妹妹也没对我说什么，只是她态度好像很坚决，她第二天就搬出我父母家，跟我妹夫住在外面。后来我妹夫出去找工作，可能是没吃早餐还是体力不支低血糖就晕倒在路边。我妹妹知道之后也不顾自己有身孕就奔向医院，然后她的羊水就破了。原本就是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不到，还好孩子是生下来了母子平安。但是他们一家子没有经济来源也过不了几天好日子，我出于愧疚就帮他们。他们是在几番推辞之下就接受了。但是姐夫面子上过不去，又出去找工作。开车的时候顾着打电话，完全没有看到来的车就那样撞上去了，连喊一声救命的空隙都没有。”林冰一直很镇定地说完那些话，没有一点抽泣，没有一点恐惧。
感觉就好像是在说早晨的早餐吃了些什么。
“那后来呢？你今天是不是到住院楼看过你妹妹和你妹夫？还是觉得放不下？”何汐冉一边听林冰说一边不停地记录。白纸上写满了零零碎碎的原因，敏锐的嗅觉嗅到了林冰身上微微的消毒水的味道和住院部每个病房的清洁手上细菌的洗手液的味道。
“是。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了，既然你是一位合格的心理医生就肯定能看出我身上有哪些行动痕迹。我还是觉得放不下，今天我来医院之前就向总经理递了辞呈，我是绝对不能再在那个地方待下去了。而且我现在整天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怎么办，我觉得我会遭天谴，我是不是没救了？”林冰猛地抬头看向何汐冉，眼里充满她没见过的恐惧和震惊。
何汐冉看了看手上写满字的白纸，依旧是那样温暖的微笑说：“林小姐我再由衷地跟你重复一遍。既然你来了我们医院心理咨询科看病，那就尽管放心好了。我会尽全力把你带回正常幸福快乐的生活，所以换句话说，我会救你，别总是说你没救了。林小姐，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样比恐惧还要强大的东西就只有希望了。”
林冰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才怔怔地看着她，两行眼泪无声息地流下来。
“出于愧疚。我觉得你很有必要跟你的妹妹跟你妹夫聊聊、你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说不定你自己心里满腔的愧疚人家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别人早就没有把你辞退他的事放在心上。你们依旧还是亲人。林小姐，今天你到我这里也算是问题有所解决。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的电话，我会给你最好的帮助。”说完，她从书桌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林冰临走之前还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放心地笑了笑。
这个笑是林冰走进病房之后唯一一个笑，有一丝放心的意味。何汐冉也回以一个跟林冰交流时一摸一样的微笑。
林冰走后，何汐冉一个人整理了林冰的所有资料，然后放进密封牛皮纸袋里，放进抽屉最里面。忙完一切就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把刚刚用过的杯子清洗了。
然后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等待下一个病人。
不久之后何汐冉听到一阵滑轮移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清晰，离她越来越近。
她看着忽然之间出现在她面前的顾城，可以肯定声音是从顾城坐着的椅子下传来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每个诊室都是相通的。顾城就是从那个相接的过道坐着椅子滑过来的。
“刚刚的病人应该是你第一个病人吧？我看你似乎很适应这个工作啊，一切都如鱼得水。很好。”说这些话的时候顾城的嘴边挂着微微的笑意。
何汐冉靠着沙发靠背，左手撑着下巴，无意地扫过顾城的嘴角说：“你心情好像很好？不过为什么我工作态度良好，工作成果优秀你就高兴？我都没有为自己高兴起来。”
“我是你的上司，我是心理咨询科的主任。有利于我们科的当然是能令我们科每个人高兴，而我就符合那个‘每个人’的条件啊。不过，你下次要注意你的言行了。这样的病人需要的更多是鼓励和理解。”顾城抬头看了看她。
“知道了，主任。”何汐冉起身，毫不犹豫地抬脚踢向顾城的椅子，一脚把他踢回隔壁诊室。
顾城飘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沉沉地笑。
过了一会儿，顾城又在墙边探出个头说：“何医生，午餐的时候跟我们一起下去吧。我们心理咨询科要开一个小短会。”
何汐冉刚好从料理台走回办公桌，手里还拿着温热的牛奶。看到顾城就顺手递到他手里，说：“知道了，主任。我说你能不要老是打扰我工作？”
顾城正想反驳她的话，何汐冉就随即抬起左手食指指向顾城诊室的大门说：“顾医生，有人找你啊。”
顾城转过头看去，诊室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连诊室的门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正想回头说些什么。就又被何汐冉一脚踹回自己的办公桌前。
在这个过程中，诊室的门确实开了。郑欢弥一脸好笑地站在门口看着顾城淡定地放下手上的玻璃杯，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顾城主任，你这是在……运动？看着你的诊室很大，空间很多嘛。”
“没有。刚刚跟同事聊完工作上的要事。隔壁没有多余的椅子给我坐，我就自备椅子。而且还来去自如。副院长，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想法？”顾城望着郑欢弥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你们就是太闲。我都说要把你调到心脑血管科，你就是一个劲的不愿意。那边的油水比这里多，肉也比这里的肥啊。都不知道你们每个想来这个科工作的医生是怎么想的。难道都是怕太累了？”郑欢弥一走进心理咨询科就觉得这里跟外面不一样，每个人都悠闲放松得有点多有点过分了。然后就跟自己的境遇联系在一起，完全就是天堂和地狱。
心里就是愤愤不平……
“你是羡慕嫉妒恨吧。怎样，去看过你妹妹了吗？她应该还在外面跟那个护士站的小护士聊天吧？我都想不明白了，从我来的时候就开始聊，一直聊到现在。我还真是看不懂。”顾城翻了翻桌上的预约登记表，没有抬头看郑欢弥。
“她要去比赛的时候我不想她耽误医院的工作，你给她安排一下。”郑欢弥屁股都没坐热就起身走向隔壁。
顾城默默地拿起笔在下周的工作轮值表上改了改，没有回答郑欢弥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