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好月圆，兰溪江畔觅佳偶
教育局长意外地得到，又昙花一现，旋即失去，使我受着极大的挫折。奔走求职，碰得头破血流，备尝人间痛苦悲伤滋味。挫折教育了我，万丈高楼平地起，荷花大少做不得，一切得脚踏实地从基层落脚，一步一步落到实处，才能在社会生存。
1931年秋，我乘船溯富春江上，经过桐庐严子陵钓台，就在中秋节那天下午五时，到达浙东水陆中心商业繁盛的兰溪县城，这是我事业发展的开始基地，也是我接受教训进入人生学做事、学做人、学做官的开始。说来，谁也不相信，谁也会对我哀叹鄙视，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局长却到兰溪县教育局当一名小课员（中间还有指导员、督学课长一级，上有局长），然而是我心甘情愿，乐于屈就的。一来是赋闲求业之苦，二来是能够栖身自立，有码头可靠，三来是我可以向那位年高德重富有教育与从政经验的程凤来老局长学专业知识，学做事方法，学做人经验。就在八月初，教厅老成练达的四科长滕叔书告我，已为我在萧山县教育局兰溪县得到一个课员位置，此行是补我过去的不足，只要充实自己，光明照前路。兰溪县教育局局长程凤来是经过考试录取的，学识并优，嘱我好自为之。事实上，我毕生的奋斗，是从兰溪始，打好坚实基础，也是在兰溪成长，我也就因为这次边工作边思考、边学习，尝到了人生的真味，获得事业上的成就。不仅如此，我在此后，一帆风顺，青云直上，还在兰溪找到终身良伴赵绮云，成家立业。幸亏这次屈就，才有我今后的成就。
1931年9月27日，正是中秋佳节，我乘船到了萧山兰溪赴职。当时兰溪确是个好地方，有小扬州之称。沿江篷帆毕集，码头爆满，而且烟花楼船，沿江花茶楼，栉比相依。当我泊岸投宿旅馆后，即往云山脚下的县教育局报到（特等局，气度不凡，和我过去的小局相比，高级多了）。老局长见我是做过局长的人，能如此屈就，倍加赞赏，极表欢迎。回旅社后，正拟到外就餐，却见店老板捧食盒前来，鱼肉菜肴，备极丰盛，我正拟辞谢，店老板说：“我店过去承蒙你们赏光，今天佳节，聊表衷心。”我心里想，怪呀，我第一次到兰溪，那里赏过你们的光。仔细一想，这赏光是指旅客，也只有领受，心想，此地古朴厚风实为难得。也就在旅店饮酒食肉，欢度客中中秋佳节。一来纪念古道古风，二来也纪念这是一个喜兆。
初到兰溪，是我从跌落局长宝座后绝望中获得“一枝可栖”，并从学做人做事开始，走上立业成家之路，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记得初到兰溪，每月待遇是35元，虽然比当局长少了近一半。但是，这里伙食费便宜，每日一粥两餐干饭，粥有卤食酱菜，餐则四菜一汤，美味可口。这样一算，每月还有30大洋积蓄，心中足矣。由于我是一个小课员，主要是拟写公文，尽管我对公文不熟悉，然在做八个月局长的时候，深知拟写公文的重要性，当然不是一窍不通。我在杭州启程时，就买下了一本《公文程式大全》，沿江一路读得娴熟，初步知道公文有上行下行与平行，呈写报告必须严遵格式。一般惯例是课（科）员拟稿，课长改动，局长画行。逢到不懂的地方当然不能问别人，显出自己外行，怎么办？别人告了我一个诀窍，那就是调旧卷。调阅旧卷是必需的，但我不仅调前卷，还调同类事件的文卷，这就可以选要抄写。很快就能领会畅通。可是我不仅懂通，加上自己过去曾写文章，又喜读古书，骈四俪六，也能对付一下，当然要花揣摩研究时间，毕竟过了一两天，就能写上，果然奏效。局里同事，只说我做事慢一些，并没有识破我不懂公文的苦楚。没过多久，指示、训令、呈文连比较复杂的平行公函，也都应付余裕。特别是利用自己过去的写作，懂一些成句词语，加上骈四俪六的凑入，在短短两三个月期间，俨然成了局里的“一枝笔”（这是说我写公文还可以）。在此基础上，我强调调查研究，要走出局里去学校熟悉情况（这是督学指导员的事，但我因为当过教育局长，局长也就另眼相看，准许我和督学指导员一起跑外）。当然，我是往热门，什么试验研究班、设计教学班、单级复式班，最麻烦的地方钻进去。由于是局里来的，校长、主任、教师也欢迎我。我就听课，参加座谈会，看教案，研究教材教具，反正我是全力以赴，甚至于我主动请求上课，由于是单元教学，课本有系统组成单元，前后连贯，一上课就得一个星期之多。每逢各个学区开辅导会议（以行政区为单位，其中一个规模较大的中心小学，主持全区小学辅导工作，除报告会、讨论会外，还须举行演示教学）。我是在学校管教育课，该管的课，逢会我必到。除了每月例行一次的吃喝会外，我是和督学一样以指导身份参加，当然事前学习比别人吃力，参观时比别人用心，也能指出个子丑寅卯来。仅仅近一年时间，我的专业知识迎新浪潮已远远跑到督学面前，因而我得到学校方面的器重，也得到老局长的赏识。不再是一个脓包，而显出精明强干来。由于我在浙大受俞子夷先生的熏陶，懂得一些心理学，会揣摩别人的意志，深知局长为人好功利，超世俗，能注意锻炼。我就黎明即起，追随老局长登上局后的云山山巅，迎过日出，又下到局门前大体育场跑步锻炼，做八段锦，往往是一老一少在山上山下奔跑。不特此也，我提出在城区近20个小学搞每月一次的星期日会操，高年级会操，中低年级歌唱表演。得其所好，我破格被聘为评判员并主持其事。以后又整顿全县童子军组织，每年一次的童军大会和学生运动会，一般由我主持。由于兴办体育事业，局长获了奖，当然我也获得赞许。我为了迎新浪潮，推广改进乡村的单级小学复式教育（就是一个班里有四种程度，教师教学与学生自动作业配合），建议在县云山中心小学设置单极示范班（训练乡村教师，供乡村小学作模式），得了省厅的许可（一般只在省城及师范附小进行）。我与任课教师一道钻研教学，获得省辅导区好评，把功劳推到局长头上，自然他心照不宣地重视我。此时，正当抗日浪潮，局里青年同事，为了迎合时势，趁机接近女教师，以教育局为中心组设抗日宣传剧团，爱国心切，局长自是赞成，这样一来，凭教育局长面，县城女教师基本上参加了。然而一无经验，一团散沙，我初没有介入，但到以后老局长要我代他主持一下，我自然奉圣旨，勤勉从事，物色剧本，自编剧本（我编有三个多幕剧《亡国泪》《救国三侠》《革命英雄》）。不仅编剧，而且最后到自己参加演出到主导。绮云是另一个剧组的演员，我见她演技、说话都在其他演员之上，我就邀她和我（在她演过另一出之后到我组来），事实上，前剧演出后，无形中只有这我个剧组，演出了三个剧，场场爆满，震动了兰溪全市，省报作了好评。我编的三个剧本，分别以（一）（二）（三）的次序入选浙江剧审会剧目（曾见报）。于是我在群众中鹤立鸡群，备受各方青睐。提高了我的地位，我又获得爱友，一举三得，事后回想真是划得来。
在这里有一个爱情插曲，就是和当地小学教师赵绮云从相识、相知、相爱，成就了一段佳缘。
我在1931年9月（中秋日）到达浙江兰溪在教育局工作时，她在兰溪蔚斌小学任教，因工作关系和她结识。由于教育文化人士组织抗日救国宣传戏剧进一步接近。我是剧团总负责人，集编剧、导演、舞台经管于一身，又兼主角演员，我当时共写了三个多幕剧本（都经省里登记，记得是排在一、二、三号公告）。第一个剧《朝鲜亡国恨》，她只是一个配角，我在导演中发现她能歌善舞，外美内秀，在第二、第三两剧中，我和她都是男女主角，一个是锄汉奸、大义灭亲，另一个是纪念中山诞辰的《革命之花》，前者是一对恋人，后者是兄妹，就因为这样滋生了感情。接上通过小学生会操、体育表演，她又是一个出色的老师，通过业务关系，又加强了接触。不断通过基层视察听课交谈，进一步产生了互相敬佩的意念，开始缔交。从此花前月下，兰溪江畔，赵氏花园，常有我们的行踪。然而好事多磨，她的父母不愿爱女远嫁外方人士，媒妁多次上门，均被拒绝。但绮云矢志相从，拼死觅活，劝告父母。后来几经设法，感动了本县唯一的私中校长赵鸿儒（绮云宗亲，赵姓权威），向她父亲（赵钟麟，小学校长）说项，稍有转意。但因兰溪县改为中央实验县，我随局长调到萧山县局，我任督学（仅次于局长），又有波折。中间经过绮云想方设法，才获得同意，于1933年12月20日，我独自一人，空着两手来到兰溪结婚，一切全仗绮云自己奔走料理，在兰溪赵家花园大堂结婚，证婚人就是那位声望卓著的赵鸿儒校长。新婚第三天，就双双乘车回萧山，不少家具从制办到交火车托运，都是亏了她，否则我束手无策。别人夫妇度蜜月，我则欢度蜜年。1934年8月生下大女儿绍贤，由于难产，幼儿肥大，因而受伤。十月我又调到海宁（兰溪、萧山、海宁都是一等大县）任科长兼督学，一家三人乘车转船过钱塘江。乘潮上，到时正落潮，海塘高七八丈，我都是由船家手牵上岸。绮云正在产病中，请人背扶上岸，到后又大病一场，请了当地不少名医，吃了不少珍药，才逐步好转。缺少奶汁，只有请了奶娘（只绍贤一人是奶娘哺养，下面六个儿女均系绮云自己哺乳）。当时，绍贤是成了公主，备受爱抚。看到电影《摇篮曲》的悬帐独钓摇篮，专程派人坐公路车去杭州买回。绮云坚决要去任教，于是又开始做了教师。
至于我能成为老局长的骨干心腹（比他自己带来的外戚内亲还更进一步），当然除了以上原因外，还有一条更主要的原因是走了内线，依靠裙带。这当然并非是我的本意，但身不由己地走上了这条路——不很光彩的路。事情是这样的，老局长随任带了太太，局长太太很欢喜打麻将。开始时，当然没有我，也轮不上我，有的是课（科）长、督学。但有时三缺一时，局长太太便会找到我头上。因为我那时是光身一人，每月工资大洋四十元（可买十多石米，是个富裕户），开始我假说不懂（其实小时看母亲姨妈打牌已经领会了）。局长太太说：“不懂我找个人给你看牌。”当时盛行五元一底（即输完五元算一局）。为了奉迎官太太，我准备以一两个月工资应付一下，输掉了也就尽了责任，推辞不玩了。然而吉人自有天相，我打牌发牌不在意，偏偏总是我和牌。那一开始的晚上，玩了四局，三输一赢，我赢了近40元钱。从此，不再邀外局（其中有一个是外面来的），天天晚上缺不了我，然而我却是福星高照，虽然多赢少输，却也实实足赚了三四百元，储在银行里。然而……日后的牌局就少不了我！我也无法推辞。她们也知道我在谈恋爱，星期天不是陪绮云游山玩水照相，就在我的单人房间（一个长形的房间，很狭，里面一桌一床，外面书桌）谈情说爱，这是天经地义的，无法阻挡。她们在星期天只好找外面人了。绮云也知道我在打麻将，但只要不在星期天她就无话可说。老实说，我当时是富翁，家里不要我寄钱，我每月有近三十元积存。当时和绮云还在热恋，她父母坚决不让外地人娶她们的女儿。任凭托了媒人，也无法打动她父母的心。当然，绮云是誓死相从，这一点，我很感动，连做媒的金锡三校长也佩服绮云的决心。在相持间，我唯一可以显耀的是钱，我有的是钱，当老局长吴兴绸商来兰做生意时，我选购了湖绍丝绸，起码有近十匹送给绮云，当时有推销的长筒肉色长袜时，我起码送了她十多打。此外，我将赢牌的钱（专储，输时也在此开支），约近四百元交给她保管，她以后一直保存到应用在生绍贤绍康的月子里。当然，这也表示我对她的忠诚，她当然视我为生死之交，决心不渝。这样打牌——陪局长太太打牌（局长多在旁陪看），而我也会用赢钱买东西送给他们。这样一来，我赢得了他们夫妇的欢心，比亲戚还要更好。从此我一帆风顺成为局长的心腹，不久程又调任萧山（特等县，杭州对江），把我带去不算，升任督学（二把手），以后又带我到海宁，成了他的督学兼第一课长（总务，管教育经费），成为他不可缺少的心腹干将。
我就在调到萧山县教育局督学时，不久由于绮云的坚决意志，请求亲友说服了她的父母，于是在1933年12月回到兰溪行过结婚礼后，夫妇双双在萧山成了家。那时，我给她存折仅动了尾数对付婚礼，三万多元转存在萧山银行。
总之，兰溪之行，使我学会了做事、做人、做官的经验，从此在浙江，在浙赣沿线开创了自己的教育事业，获得辉煌的成就，而且更大的事是与绮云结了婚，成了家。
这篇应是黄金时代的记述。成就有：一、失业后重获职业；二、领略富春江上的风景，欣赏严子陵钓台；三、到达兰陵遨游中秋夜，旅店古道古风备馔供过客；四、兰局系旧庙改，前有厅堂，右有一般住房，外侧临操场，一排边公房，后有云山，环境清幽；五、在兰局学到不少世故及工作经验，为后打基础；六、兰溪系交通要道（河流，当时兰溪尚无铁路），此是浙东米市、木市，舟楫多，店铺盛，有小小金华府，大大兰溪县之称；七、我体育锻炼系从兰溪开始，早上爬山，白天骑车；八、与绮云友好，经过两年多相交，结成了伉俪，历经近六十年的伉俪，世间难得；九、在兰溪靠工资及额外收入（陪局长夫人打麻将）奠立了经济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