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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李石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步履沉重,举止迟缓而神情忧郁。到冬天悄然来临的时候,他还没法从悲痛和自责里挣脱出来。现在他对于自己的最为清晰的概念,就是他是一个助纣为虐,将他那么可爱的外甥女迫害致死的人。想起她那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情状,他就没法原谅自己,想起她那残酷地发白的脸色和向他愤怒地瞪视着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憎恨自己。她胸前的伤口是多么的深呵,而她那已经冰凉的躯体竟还是那样的柔软、轻盈——美丽的女孩子,纯洁无瑕的灵魂呵!想到这些,他的眼睛里就又涌满了酸涩的泪水,象他惊闻噩耗飞车前去,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里,在血泊中抱起她来的时候一样。而和他一道跑去的大勇竟自大叫一声,当场昏厥过去……多少个夜晚,那雪白血红两种色彩那么刺眼地交融在一起的场景,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惨状,都象是一块冰冷坚硬的浮冰,在他香梦沉酣的时候,以其神奇的力量将他触痛惊醒。而在数不清的白天里,他还不得不静静地倾听着她母亲那没完没了的哭诉。软弱的多余的眼泪呵,当他面对它们的时候,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无动无衷和镇静自若感到惊异。并不是他的眼泪已经干涸枯竭,而是填满心胸的悲愤之情已经压抑不住地阻塞了他的咽喉,他没法将它们渲泄出来,同时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那样做。“他们原来始终都并不是真正爱她、关怀她的,”他心情沉痛地下了结论,“否则他们不会在我将小米送到车站,又回到家来半天以后,才打电话来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告诉我,因为那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几近响午。如果他们在那个花好月圆的可纪念的晚上,如果他们当时就发现了她,她或许还有救——”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宽恕他们,一直都不能恢复对他们的尊敬,和其他诸如此类的良好的感情——“他们当时在干什么呢?是的,在陪客人喝酒、谈天,看精彩纷呈的电视节目。在他们看来,她在楼上那么响亮地摔东西,和整晚都没有下来用餐,均属正常现象,虽然还不能说是无可指责的。因为她本来就是个脾气暴烈,而且常常容易毫无理由地发疯犯病的女孩子;一顿两顿地赌气绝食,在她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可是她直到第二天上午,她母亲上楼来收拾房间时,还没有抛头露面,就显得太不成体统了,而且令她母亲隐隐地觉得不安……”

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李石安就开始着手将他经管的砖瓦厂,作为试点扩建改造成建筑材料厂的工作。在这之前,他拒绝了党委对他的连升****的破格提拔。为了学习制作工艺和引进生产设备,李石安亲自率领两位出类拔萃的技工出了一趟远门。他凯旋归来之际,也正是他在镇上的新房竣工,等待他验收的时候。

房子差不多是完全按照李石安的设计方案来建造的,因为在楼下的大客厅里要不要安装壁柜这个新的设想被发现以后,麻脸的包工头曾经特别慎重地请示过他的审批。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而且对壁柜的设计要求恰到好处而玲珑精美。结果李石安的住宅成了全镇第一个安装壁柜,因而也最为时髦(虽然还算不上最为豪华)的房子。实际上他对房子的设计并非不切实际和难以实现,它的内部构造也并不是繁琐复杂得让人一见图纸就头疼的,那一班人马在通常的三个月内就完成它足以证明这一点。

李石安将摩托车停靠在近在咫尺的柏油国道的边上,怀着新奇的心情步履沉稳地跨进新居的巍峨的门廊时,几个附近的被临时雇佣的村民正在努力地填平他凸凹不平的地面。两个中年妇女正拿着锄头在客厅的尽头忙碌着。她们那粗糙灵活的双手是健壮而有力的,脚上踩着一双圆滑灵活的老解放布鞋。亲切地和这位含着微笑而谦逊的主人招呼了一声,她们就理了理在昏暗的光线中仍然显得鲜艳明快的头巾,继续埋头工作。几个担着土鱼贯而入的农民差不多和她们一色一样地打扮,朴素而洋溢着热情的活力。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新鲜而潮湿的芬芳,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没有油漆过的门窗木框的香味。李石安站着,打量着房顶和四面的墙壁,没有立刻走开去。一个正挑着担子颤悠悠地走进来的,穿着褐色毛衣和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的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她面目清秀,不断的运动使她那原本白皙细嫩的面孔变得红扑扑的,好象熟透的苹果一般。她那纤巧的小手特别讲究地戴着一副白色的帆布手套,那蹬着白色旅游鞋的步伐是青春蓬勃而富有弹性的。将一担蓬松的黑土倒在离他站着的地方不远的角落里,她正要转身离去,李石安叫住了她:

“杨柳,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记得我了么?”

“呵,我当然记得的。”那女孩子停下脚步来,仰面微笑地望着他。“记得春天的时候,我陪着伶俐到砖瓦厂去报到,在那里见过您,而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呵,您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铁面无私的厂长和舅舅呵!”

“是的,我就是那样的人,你会慢慢地了解我的。”李石安说,涨红了脸,同时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可是你为什么在这里呢?我听说你后来支身到深圳去寻求个人的生存发展,伶俐一直非常地羡慕和钦佩你哩。可惜从那时起,你们之间的联系就突然地中断了。她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再见到你,了解你在外面的际迂,更无法知道你现在的境况。”

“是的,”杨柳的健康而红润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声音低沉地说:“我回来的当天就听说了,这实在是人生的莫大的憾事呢!我非常后悔,当初怀抱着壮士一去不返的悲壮情绪和准备客死他乡的坚定信念,那样扬长而去,以沉默来斩断我们的友谊。如果我给她造成的印象不是渺无音讯,我对她不是那样的冷酷无情,她或者不致于沦落自尽。但或者我本不该到大城市里去闯荡,我本不该到那花花世界去游走一番,那种生活除了让我觉得疲惫和沮丧之外,没有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呵,没有什么,只不过我觉得在工厂的车间里做工实在辛苦哩。老板经常拿着订单来催货,我们不得不加班加点拼命地干活,休息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搞管理在我而言倒是轻松而顺手的,但是我在那边举目无亲,既无关系后台,别人也不肯赏识我的才干,他们反倒还嫌我的学历不够。最后我只落得个孤芳自赏而郁郁寡欢,回到故乡务农来了。我们的那个同学小涧,想来您也是认识的吧?她在去年秋天就到海南去了,在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开设的一家大公司做事——平日里摁摁计算器,拿钥匙给别人开仓库的大门的那种——现在已经平步青云地做到白领工人一级了。唉,这也不能怨天尤人,大约我天生就该是个抑郁不得志的人吧!”

“那也未必。”李石安说,于是穿过同样没有填平和装修过的小休憩室,踏上了裸露着灰尘朴朴的混凝土的楼梯的阶级。以前,他虽然不止一次地走过别人家的楼梯,却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走得从容而自信,他感觉得它们在脚下因为他身体的沉重的震动而快乐地颤慄着。在楼上的两排房间之间的长而幽深的过道里,他遇上了包工头和几位前来参观的人。

“多么伟大的创举呵,安子!”和他同在王庄的村委会财政会计李先明赞不绝口地说,“我相信我们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大兴土木地盖起一座房子来,而且可以称得上是全镇数一数二的。我总以为,你会在那长满青苔和茅草的老屋里呆一辈子哩!因为你是那样地热爱古朴典雅,而且你的脾气真是执拗呵!你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呢?”

“老早就想通了呢!”李石安愉快的回答,因为他的赞叹而由衷的高兴。“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不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我比你们当中的任何人都见得虚荣和奢侈。可是这房子却并不是为我一个人建造的,它有着太多的你们无法明了的意义……”

“是的,没有女主人的家庭实在不象话呵!”麻脸的包工头同情地附和着说,李石安扭过身来惊讶地望着他,包工头那满天星斗似的黑红的脸膛明显地让人感到不愉快。“尤其是在不久就要到来的乔迁贺喜的日子里,那就显得更不成体统了。”他顽固而大胆地说下去,但是突然触到主人阴沉的脸色,便巧妙地改口说:“您预备什么时候举行庆祝活动呢?”

“将这里里外外收拾得象模象样的时候。”李石安简短地冷淡地回答。

“也许我可以帮您的忙,”又瘦又高的机敏的罗荣恒走上前来自告奋勇地说,掏出一根香烟来恭敬地递给比他年长许多的李石安。“我认识一个擅长装饰装璜的小伙子,他的店铺就在镇上的十字路口。只是他目前没有太多的资金投入,也许一时不能满足您这样浩大工程的需求。”

“那不成问题,我可以将必需的所有的原材料事先给他准备在这里。”李石安拿着香烟在火机上轻轻地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叼在嘴上点燃了,吐出一口烟雾来胸有成竹地说。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这时他别在腰间的BP机“嘀嘀”地鸣叫起来,他慌忙低下头去察看,只见那字幕上清晰地出现着老同学陈杰的手提电话号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呵!我得赶紧出去复机,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呵,那么,我们回头再谈吧!有机会的话,我还要见一见那个能干的小伙子呢!”于是和身边的高挑个儿的罗荣恒握握手,和在场的其他人也分别地匆促地拉拉手,李石安一步一步地谨慎地跑下楼梯去。

“他居然不愿做镇长,真令人意想不到呵!”在楼梯的拐角处,他隐约地听见其中的一个人在身后说。

“我感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人比他更配坐那个位置了,”另一个深沉的声音接应道,“他那么富有责任心。而我最欣赏的就是凝聚在他身上的那样难能可贵的品质,你知道,现在具有象他那样的高贵品质的人已经不多了。”

“可惜他的生活全让女人毁坏了,她们一先一后地分别毒害了他人生的幸福,可怕的女人呵!”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那时李石安已经走出休憩室,向着人来人往的客厅外的门廊走去,因而他们后面的谈话一句也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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