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我背着书包飞快跑回家，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说，你到底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底和哪个男的勾搭上了？你每天给我吃的什么毒药？”爸爸一手死死掐着妈妈的脖子，指节泛白，将妈妈摁在墙头，一手暴躁地挥舞，额头青筋突起，咆哮着。妈妈满头长发蓬乱，先前编得整洁漂亮的黑亮辫子此刻散乱耷拉在肩上，脸色憋得青紫。柔弱凌乱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怜惜，可爸爸却全然不顾，那般凶狠的样子，竟似要置妈妈于死地！
“妈妈！爸爸！爸爸快放手！”我甩掉书包，飞快跑过去，拽住爸爸掐住妈妈的手，使劲往外拉，“爸爸，妈妈没有干任何坏事，也没有给您吃毒药，您生病了，真的，快放开妈妈，您会掐死妈妈的！”我急得快要哭了，苦苦哀求。爸爸却不理，咬牙切齿瞪着妈妈，像是面对一个干了什么伤天害理大事十恶不赦的罪徒。我无法，张嘴照着爸爸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爸爸吃痛，反射性地松开了妈妈，转头看我，撑大眼睛狠狠瞪着我，双眼血红，像是魔性大发的嗜血妖魔，呼呼急促喘着粗气。我双眼紧盯着他，慢慢往后退去。“云翳不要！”妈妈一声惊呼，爸爸抬腿一脚踢来，我便飞了出去······
下意识里，我抬手抚向额头，却碰到了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我猛然睁眼，恰恰与萧梓宇目光相对。我怔了怔，眼珠转了转，四处扫了一番，反应过来是在医院里。竟似穿越了时空一般，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醒了。”温柔的声音，略带沙哑。萧梓宇舒了口气，扔下手上湿湿的毛巾，坐下来，伸手抚我的额头，满眼关切，柔和俊秀的脸上漾满忧虑。
我缓缓点了点头，抬手撑住病床要坐起来。萧梓宇赶紧伸手拥住我，将我小心翼翼半抱半扶起来，靠在床头坐好。
“你心脏有病？”他小心问，望着我，满眼心痛。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嗯，有一点点小毛病，其实也不算，就是比常人脆弱点，承受不了过多伤痛，情绪不宜有过大起伏，否则会心痛得厉害，之前留下的后遗症。”我看看萧梓宇，怕他不信，又加了一句：“新爸爸是这样说的，你知道之前我心脏强大得很。”萧梓宇呵呵一笑，有点放心了：“所以你就一直有意调控自己的情绪，不让它有过大起伏，保持着平和的心态，悠然淡然，波澜不惊，不轻易计较什么？”我笑，点点头。“难怪林歆那时那样说你。”萧梓宇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也点点头。
“阿歆并不知道我心脏那么脆弱，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为一件事情动过那么大情绪。”我摇摇头。“对不起，依然。我让你伤心了！”萧梓宇握住我的手，满脸愧疚。随即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站起来往我脖子上挂来。我低头一看，笑了，是那枚银戒指。“依然，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把它戴在手上的，所以就弄成了这样。”萧梓宇望着我脖子上的东西，满眼欣赏，点点头，对自己的创意颇为满意。抬眼看着我的眼睛，调皮地笑：“我想，挂在脖子上当个装饰品，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对不对？”萧梓宇坐回去，眼含急切与期待看我。
我冲他露齿一笑，默然。萧梓宇高兴了：“依然，你脖子白皙，戴上项链应该会很漂亮，黄金的啦白金的啦珍珠的啦，都行，肯定风韵无常，现在戴上这东西，红丝线上吊个银戒指，有点怪。”萧梓宇挠挠头笑得很开心：“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戴这个好看，别有一番韵味，独一无二，别人学都学不去，也模仿不来！”我低头看着红丝线上银光闪闪纯白无瑕的戒指出了会儿神，听他这样讲，抬头看他，笑了笑，随即板起脸假装不满：“这还不都是你的杰作？”萧梓宇看我嗔怒的模样，开心地笑了，伸手抚上我的脸，满眼宠溺怜爱，俊美的脸庞线条分外柔和，沐浴着窗外洒进的阳光。“傻瓜！”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我呆呆望着他，想了想，忽然笑了。
“梓宇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读医学院校吗？”我问萧梓宇。萧梓宇抬头，望我，眼神疑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要问这样的问题。“不是你爸爸（亲生爸爸）希望的嘛？”我点点头：“一部分原因，另外倒是我自己想学医。学医不光是我亲生爸爸的期望，也是我从小的梦想呢，从没有对你透露过的梦想。”萧梓宇故意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我笑了笑：“那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希望我学医？”萧梓宇这下是真的困惑了，摇了摇头。“我爸爸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奶奶心脏病发作，乡里人帮忙抬到县里医院，奶奶就快不行了。那时爷爷出差在外，爸爸没有钱，奶奶无人医治，躺在医院外那蓬枯败的棕榈树下，无人过问，爸爸提着马灯独自一人守了一夜，求人无果，眼睁睁看着奶奶走了······”我顿了顿，“那时爸爸才七岁！”
萧梓宇默然，静静听着。我苦苦笑了笑：“在我爸爸十几岁的时候，我爷爷也去世了，自杀的。其实我爷爷也是很有知识的人呢，那时还是支部书记呢。”萧梓宇点点头：“我知道，听爷爷讲过，曾经和我爷爷很有交情，你爷爷去世了，我爷爷还颇为惋惜过。”我摇了摇头：“听爸爸说，爷爷精神也不太正常，常常疑神疑鬼，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跟他过不去，要害他置他于死地，整天神经过敏，担惊受怕，承受不了，就自杀了。我想，爷爷患的是和爸爸一样的病吧！”我叹了口气。
“爸爸年轻的时候是很好的人呢，英俊帅气，很有才华。只是后来到了社会上，受了一些刺激，到了一定年纪才发的病，也是时好时坏的。”我停了停，“爸爸和妈妈是自由恋爱的，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很难得。外公当初是不同意的，无奈妈妈意决，外公拿她没法。我外公是他们那里中学的校长，远近有名的人，妈妈也算出生书香门第，平常是很通情达理的人，唯独这一件事，决意没有听外公的。我懂事之后，也时常听妈妈开玩笑，她那时那么死心塌地跟了爸爸，一部分是出于同情，另外很大一部分，是看上了爸爸的英俊潇洒。爸爸会唱歌，嗓子很好，也会写文，俘获了妈妈的芳心。妈妈也是懂文之人，爸爸的文才，妈妈读得懂，所以爸爸也很爱妈妈，早年也算一双伉俪，情深意切，生活美满，只不幸后来爸爸发了那样的病！”我幽幽长叹了一口气，萧梓宇也是满脸惋惜哀痛。
我缓了缓：“其实我妈妈倒不是那种很漂亮的女人，干净清爽，算得上清秀。爸爸倒是从来不曾仰仗自己才貌过人而颐指气使，在外风流，一直都是与妈妈相守相望的。所以即便后来发病，妈妈也是不离不弃。爸爸三十三岁发病，时好时坏，妈妈服侍照顾他，按时送药到手上，无论爸爸有多么不理解，妈妈都始终默默承受着，一直到最后······”
我静静看着萧梓宇：“奶奶的死，爷爷的病，使爸爸下定决心，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要做医生！爸爸的病，也使我默默坚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学医，并且要学有所成，当专业名医，医德要好！”我紧紧捏了捏拳头，又无奈地笑了，“可是梓宇哥哥，你看我，明明却没有完成爸爸唯一的遗愿呢！”我眼中带泪，狠狠眨了眨不让它流出眼眶。好多年了，我都没有流过泪呢，我不允许自己流泪，流泪没有用！我努力含泪咧了咧嘴，挤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爸爸九泉之下肯定不甘心呢，将来我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该怎样给他交代呢。”
看着我凄凄惨惨的模样，萧梓宇竟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我，手足无措，满目凄楚，呆呆站在那里望着我，那神情，似是要代我而痛。我抬眼看他：“梓宇哥哥，不是我不愿意学，新爸爸说我的身体不适合做医生，做护士也许还过得去。”萧梓宇点点头：“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凄惨一笑：“我一直很努力，想学得更多更好，做得更专业一些，以便将来能帮助更多的人，更好地为他人解除伤痛！”萧梓宇又默默点点头，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床上，轻轻揽过我紧紧抱住，像是怕失去什么。轻轻抚摸我的长发，满眼忧伤与怜惜，让我靠在他的胸怀，不让我再讲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学医吗？”萧梓宇轻轻问。我缓缓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要学医啊，傻瓜！”萧梓宇呵呵一笑，拍了拍我的脑袋，“学医了，找到你的机会要大得多呢。呵呵，事实证明，我的决策是多么正确呀！”萧梓宇显然对自己当初的决定颇为满意。我抬眼看他，萧梓宇面带笑容冲我一笑，自信：“我也学得很不错呢，不是吗？”我点点头，抿嘴笑了。萧梓宇说他喜欢看我抿嘴笑的样子，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我似突然想起来什么，离开萧梓宇的怀抱坐直了。静静看萧梓宇，眼神真诚恳切：“你爷爷知道我爷爷的病，也知道我爸爸的病，我长得很像我爸爸呢。你应该知道，他并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呢，你是他唯一的孙子······”萧梓宇挥挥手，打断我：“他当初没有收养你，也不让我知道你去哪了，我就应该想得到。从我决定学医的时候起，我就心意已决，他们阻拦不了······”萧梓宇毫不在意，说得很决绝。
“梓宇哥哥你误会了，不是你爷爷不愿意收养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没有回外婆家？”我截住萧梓宇的话头，“新爸爸是我爸爸曾经的主治医师，他是精神科的名医，而我也有可能遗传了爸爸的病，跟着他无疑是最好的，他······”我急急说到这里，却黯然了：“他想把我留在身边，便于随时观察······密切关注······研究······有所建树······”我艰难地说完。萧梓宇霍地站起来：“拿你当实验品？”气愤难耐，瞪圆双眼，呼吸急促。我呵呵笑了：“梓宇哥哥别说得那么难听，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些年来，他把我照顾得很好，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太多，很有安全感，真的，你看得出来。”我冲萧梓宇眨眨眼睛，“喏。”我伸手伸腿给他看。皮肤白皙，健康有弹性。“我像我爸爸，长得美，呵呵！”我笑，“人家毕竟是从事那一方面的嘛，虽然已是专家，也总希望能自己有所建树的啦，再说又不是什么坏事，也是造福人类啦，能为这个做贡献，我都感觉很荣幸呢。”我偏头，嘻嘻哈哈看萧梓宇：“而且你看我，不还好好的没有疯掉嘛？”萧梓宇看我俏皮的模样，也没有再说什么，无奈笑笑，重新坐了回来，帮我拉过被子盖好，拥住我，满眼爱怜：“以后有我照顾你，你永远都不会······疯！”萧梓宇有点艰难地说出那个字，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梓宇哥哥几点啦？”我拉过萧梓宇的手瞄他手腕上戴的手表。“快十点了。”萧梓宇摸摸我的头，“饿了吧？”我点点头：“有点儿，梓宇哥哥你不会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吧？”萧梓宇偏头看我，做了一个鬼脸：“你说呢？你不醒来，我哪敢睡。”我做了一个颇为羞愧的表情：“哎呀，梓宇哥哥，我以后再也不随便晕啦。”随即又笑嘻嘻，也偏头：“梓宇哥哥，你知道我是晕了没醒呢，还是睡着了呢？没准我是香香地睡了一晚上呢，你还傻傻守着坐了一晚上，呵呵。”萧梓宇看了我一会儿，灿然一笑，起身：“那我也认了。我去给你买吃的来，乖乖呆着别动。”我立即张开双臂：“啊，美美睡了一晚上，好舒服，精神好好啊！”随即转向萧梓宇，哭丧着脸哀求：“梓宇哥哥，我们走吧。”“去哪？”萧梓宇一愣，诧然。“回学校啊，我又没事儿。”我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也惊诧看他，像是奇怪他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萧梓宇不应。“求你啦。”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好好，你先别乱动。”萧梓宇赶紧拦住我，无奈摇了摇头，“我去问问医生。”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他开门而去，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我开心地甜甜地笑了。生活依然是美好的，以往的那些事情，开心也好，悲痛也好，终究都过去了，如过眼云烟，从眼前飘散而过。重要的，是把握现在，我们仍然拥有的······
